夏天穿长袜,冬天露脚脖,潮人的世界你懂吗?
86 2025-07-28
猪蹄里的心结"怎么会是小姨?"我站在院子里,望着门上挂着的猪蹄,心里翻腾着说不清的滋味那是一九九二年的秋天,刚入十月,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卷着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我和父亲经营的小副食店刚有了点起色,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总算能看到一丝希望。
父亲是从农村来到城里的,那会儿城乡差距大,他没什么文化,只靠一把子力气和踏实肯干的性子,在这个县城里立住了脚当初租下这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店时,左邻右舍都摇头,说这穷山沟里来的人,哪懂做生意的门道"做买卖靠的是诚心,不是耍小聪明。
"父亲常这么教导我,他性子直,不善言辞,但做人做事,规规矩矩柜台后挂着的是父亲最珍视的老式收音机,每天清早,他都要听广播里的新闻联播,嘴里念叨着"要跟上时代"货架上的物品不多,但样样齐全:老干妈辣酱、太白粉、八宝粥罐头、老式饼干、散装挂面、火柴、肥皂,还有孩子们最爱的水果糖和冰棍。
父亲总是五点起床,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老凤凰自行车去批发市场进货我则负责整理货架,招呼客人,打理账目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过得顺当可天有不测风云那天父亲搬运一箱罐头时,从仓库的木梯上摔了下来,右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邻居王大婶听到声音跑过来,帮着叫了三轮车,把父亲送进了县医院"起码得卧床两个月,"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式眼镜,神情严肃,"手术费加住院费,少说也得三千多"那个年代,三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我们小店半年的纯利润。
更雪上加霜的是,正赶上厂里改制,不少亲戚朋友都下了岗,手头都紧,我一时不知该找谁帮忙
"咱攒的钱够不够?"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问我,眉头紧锁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够手术费,但后续的..."副食店靠的就是勤快,如今少了父亲这个顶梁柱,进货、上架、开门、收银,样样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忙到深夜,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的冻疮又犯了,开裂得厉害。
县医院的走廊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墙上贴着发黄的健康宣传画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额头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我每天下午来送饭,看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心里堵得慌"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我撒了谎,"再坚持几天。
"记得那天清早,我顶着黑眼圈出门进货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骑着父亲那辆老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两个编织袋,准备去批发市场路过农贸市场,远远就闻到了血腥和肉香混杂的气味菜市场刚开门,几个穿着蓝色围裙的屠夫已经在忙活了,剁骨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看见小姨正在猪肉摊前忙活,她戴着一顶白色头巾,手脚麻利地剔着骨头小姨李秀英在市场里是有名的"铁嘴李",嘴上功夫了得,做生意从不吃亏,手上的杆秤用得出神入化听街坊说,她的猪肉摊是市场里生意最好的,靠卖猪肉供两个孩子上了大学。
我和父亲已经整整五年没跟小姨说过一句话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奶奶的葬礼上,父亲和小姨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交集,就像两个陌生人这种冷漠的关系要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小姨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原本要分配到县里当老师,却因为爱上了一个开拖拉机的师傅而放弃了铁饭碗。
奶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而父亲作为长子,自然站在了母亲一边,与小姨彻底断了来往
"这姑娘糊涂啊,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跟着开拖拉机的有啥出息!"我至今记得父亲当年气愤的话语可如今,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来求助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着自行车靠近猪肉摊"小姨..."我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声,声音细如蚊蚋。
小姨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如刀子般锋利,手上剔骨的动作却没停她穿着厚实的棉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干啥?"她的声音像秋风一样冷,手上的刀"啪"地拍在砧板上,把旁边排队的大婶吓了一跳"父亲住院了,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先..."我话没说完,脸上已经烧得慌。
"哎哟喂,这不是李永昌家的闺女吗?"小姨突然提高了嗓门,扯着嗓子喊道,故意让周围的顾客听见,"多大人了还上门借钱哩?你爹当年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现在想起我这个妹妹了?"我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旁边排队买肉的大妈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起来"瞧瞧,李家那闺女,上门找小姨借钱呢""那李永昌不是跟妹妹闹翻了吗?这么多年不来往,现在怎么想起来了?""这世道,有钱就是亲戚,没钱就是路人啊"我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不让它掉下来。
转身推着自行车离去时,听见身后的冷笑和闲言碎语初秋的风吹得人直打哆嗦,我骑着车子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父亲躺在医院里,家里的副食店只能早开晚关,日子越发艰难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央求王大婶帮我照看店铺,自己出去找活干,到建筑工地上搬砖,一天能挣十几块钱。
晚上回到家,浑身酸痛,手上的茧子磨破了,渗着血丝摸着父亲那双磨得发亮的旧皮鞋,想起他曾经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委屈,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揉着酸痛的腰背起床推开店门,突然发现门上吊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物件。
还以为是附近的孩子们恶作剧,正要拿下来扔掉,忽然闻到一阵肉香打开一看,是一只肥厚的猪蹄,皮色金黄,肉质饱满,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上等货旁边别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别嫌弃"没有署名,字迹陌生,歪歪扭扭的,像是不太习惯写字的人所写。
猪蹄在那个年代是难得的好东西,尤其是这种肥厚多肉的前蹄,市场上都是抢手货谁会这么好心送我猪蹄?起初我以为是邻居王大婶帮忙,她知道我家的困难,时常接济些白菜萝卜之类的可当我拎着煮好的猪蹄汤去向她道谢时,她一脸茫然:"不是我送的,闺女,我哪有那闲钱买猪蹄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清晨,门上都会挂着一只精挑细选的猪蹄有时是前蹄,有时是后蹄,但都是最好的部位,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这是谁家的心意啊?"王大婶纳闷地问我,眼里满是羡慕,"现在猪蹄多金贵啊,六块多一斤呢。
"父亲住院的日子,我熬了一锅又一锅的猪蹄汤那汤浓白似乳,油花闪亮,一勺舀起来,胶质丰富,黏糊糊的,正是补身子的好东西我每天带保温桶去医院,端到病房时,整个走廊都飘着猪蹄的香气,引得其他病人频频侧目
父亲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眼里闪着光:"这猪蹄是哪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比咱市场上卖的都香"我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王大婶送的"不知为何,我没把真相告诉父亲,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又不敢确认"真是好东西啊,"父亲喝完汤,舔了舔嘴唇,"你王大婶家日子也不宽裕,下次别再麻烦人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谁每天送猪蹄?难道是...不可能,小姨那天态度那么冷淡,怎么会暗中帮助我们?可又会是谁呢?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决心找出送猪蹄的人第七天凌晨,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没开灯,蹲在店门后的暗处,屏住呼吸等待。
十月的夜晚已经很冷了,我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努力控制自己不打哆嗦窗外漆黑一片,街上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和老旧自行车的铃声四点半左右,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踮着脚走近店门,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借着微弱的晨光,我认出了那身熟悉的蓝色围裙和白头巾——是小姨!她小心翼翼地把猪蹄挂在门把手上,又掏出纸条塞在绳结里就在她转身要走的瞬间,我推门而出"是你?"我的嗓子发紧,声音都变了调小姨愣在原地,像被车灯照到的兔子,瞪大了眼睛。
晨光下,我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像刻进去的一样深她的手上布满了厚茧,指甲缝里还有血丝,那是常年杀猪剔骨留下的痕迹
"我...我路过"她慌乱地想解释,声音里带着颤抖"这些天的猪蹄都是你送的?"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小姨低着头不说话,手指绞着湿漉漉的围裙角,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可那天在市场...""那是给别人看的!"她突然抬起头,眼圈发红,唇角抖动着,"你们家的事,街坊邻居都知道。
要是我当着众人面帮你们,你爸那犟脾气,能收下吗?"我怔住了,这倒是事实父亲是出了名的要强,宁可咬牙硬抗,也不肯低头求人这么多年,他连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都没开口向亲戚借过一分钱"你爸当年帮我出了师范学校的学费,"小姨继续说,声音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这辈子都记着。
后来因为我嫌弃教书赚得少,嫁给了你姨夫,你奶奶就说我忘恩负义...你爸也就不理我了"原来父亲和小姨之间的嫌隙,并非我以为的那样简单小姨本该进城当老师,却为了物质生活选择了另一条路在那个年代,教师虽然受人尊敬,但工资微薄,而开拖拉机的你姨夫,虽然没文化,却是村里的技术能手,收入不菲。
"你爸当年供我上学,用的可是他自己攒的钱,"小姨眼里含着泪,"他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去工地上搬砖,说要让我这个妹妹读书有出息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段往事,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我每天早上三点就起来选猪蹄,"小姨接着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挑最肥的、最嫩的那只,早早送来,就怕被人看见,惹得你爸不高兴。
知道他摔伤了,可我又不敢明着去看他...这些年,我嘴上硬,心里记着他的好"
小姨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蓝色围裙上,洇开一片深色"你爸腿伤得重吗?"她突然问道,眼里满是关切我鼻子一酸,把脸埋进了手掌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医生说至少得卧床两个月,这段时间药费、住院费...都是问题。
"小姨点点头,咬了咬嘴唇:"你晚上来我家一趟,带上存折"那天晚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按照地址找到了小姨家那是县城新建的筒子楼,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的家具不多,一张旧沙发,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照片。
小姨沏了一壶浓茶,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后,是厚厚一沓票子和一本存折"这些年攒下的,原本是打算给你表弟买房子的"她推到我面前,"先拿去用,你爸出院了再说"我翻开存折,上面赫然写着一万两千元的存款,几乎是我们全家一年的收入。
"小姨,这太多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拿着!"小姨声音严厉,"你爸要是知道是我的钱,肯定不会收你就说是店里挣的,或者是朋友借的,反正别提我"我看着小姨饱经风霜的脸庞,心里又酸又涩原来亲情,有时候并不需要表达在言语里,而是藏在看似冷漠的举动背后。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再隐瞒猪蹄的来源,把小姨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只是默默听着,脸上的表情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一丝愧疚和释然。"她...还好吗?"父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小姨过得不错,"我如实相告,"猪肉摊的生意很好,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父亲点点头,转过头望向窗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当年,是我太执拗了"终于,父亲出院那天,我推着轮椅,陪他去了农贸市场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市场里的人却依旧熙熙攘攘。
我们远远地看见小姨的摊位前排着长队,她的嗓门还是那么大,讨价还价时嘴上不饶人,可手上的秤却一直往多里走,让顾客们都笑着说:"李老板的肉,分量足,还便宜"小姨正低头剔骨,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看到我们,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刀差点掉在地上。
父亲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摊前十月的阳光照在他有些佝偻的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排队的人们纷纷侧目,他们认得这对已经五年没说过话的兄妹,都屏息以待,想看看这出戏会怎么收场"听说你的猪蹄是城里最好的"父亲开口,声音有点发抖,眼睛却直视着小姨。
小姨眨眨眼,愣了几秒钟,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是,保准没人能比我这猪蹄,在全县城都是一等一的好""那给我称两斤,回家炖汤喝"父亲说着,掏出皱巴巴的钱来小姨看了看钱,又看了看父亲,眼圈红了:"猪蹄没了,刚卖完。
不过...晚上我给你送去"当天晚上,小姨拎着一兜子新鲜的猪蹄来到我们家屋子里的老式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父亲坐在藤椅上,小姨则坐在对面的木凳上,两人隔着一张方桌,气氛有些尴尬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父亲率先打破沉默"还行,"小姨点点头,"比起当老师,卖猪肉虽然累些,但挣得多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大的学医,小的学师范""你这些年...辛苦了"父亲的声音低沉,眼睛直视前方小姨没说话,只是抹了抹眼角。
我在厨房忙活着,把猪蹄洗净,放入砂锅,加入姜片、料酒、八角,慢火炖煮香味渐渐溢满了整个屋子,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思念和回忆三个小时后,我们围在一起吃饭桌上炖着热气腾腾的猪蹄汤,白瓷碗里盛满了乳白色的汤汁,浓香四溢。
猪蹄炖得烂熟,筷子一夹就骨肉分离,肥而不腻,皮软肉香父亲用公筷夹起一块肥厚的猪蹄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小姨碗里"你最爱吃这个,小时候总跟在我后面要"父亲说,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温柔小姨的眼里闪着泪光,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汤:"你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父亲叹了口气,"是我不好,当初太固执了""我也有错,"小姨摇摇头,"要不是我任性,听了奶奶的话,好好当老师,也不会...""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父亲笑了笑,"听说你家闺女考上了师范,也算是圆了你的梦。
"那猪蹄汤里,融化了多少年的坚冰与心结窗外,九二年的秋风吹起窗帘,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屋里的温暖父亲和小姨久别重逢,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他们聊起了小时候的事,聊村里的变化,聊各自的孩子那些被时间冲淡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仿佛这些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
一周后,我和父亲回老家扫墓,带上了小姨一家站在奶奶的坟前,小姨点上三炷香,双手合十,低声说着什么父亲站在一旁,神情肃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过山岗,带来一阵桂花的香气我突然明白,人这一辈子,不管走得多远,到头来,还是会回到原点,回到亲情的港湾。
那年冬天,父亲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开始慢慢接手副食店的生意小姨每周都会来看望他,带来自家腌制的咸菜和新鲜的猪肉有时候,她会在我们店里坐上半天,帮着招呼客人,跟左邻右舍拉家常人这一辈子,有些结,系了大半辈子,却能在一碗汤的功夫里解开。
而有些情,藏了许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只猪蹄的分量岁月匆匆,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和小姨都已年过古稀,两家人的来往却越发密切每逢节假日,我们都会聚在一起,桌上总少不了一盘炖得香烂的猪蹄看着父亲和小姨相对而坐,眉眼间那么相似的笑容,我常想:人生路上,我们兜兜转转,经历风雨坎坷,最终珍视的,还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就像那只挂在门上的猪蹄,看似平常,却承载着最深沉的爱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