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担忧＂妈，您做的饭菜怎么跟食堂一样啊？＂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扎进我心里我一怒之下，对着儿子赵明远就是一巴掌他捂着脸，眼里的震惊让我心里一颤，但我没有退缩老伴刘建国在一旁＂哎呀＂了一声，赶紧起身劝阻＂翠芳，你这是干啥？大过年的...＂

我叫赵翠芳，今年五十有八，是红星纺织厂的老工人当年进厂时，我穿着唯一一条新裤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那时候的纺织厂是城里最大的单位，厂区有自己的医院、商店和电影院，是多少农村姑娘梦寐以求的去处八十年代初，我嫁给了同厂的机修工刘建国。

他那时候留着分头，穿一身藏蓝色的工装，骑着二八自行车来我宿舍楼下接我，惹得多少姑娘羡慕婚后我们分到了厂里的两居室，虽然是筒子楼，隔音不好，但比起农村的土坯房，这简直是天堂客厅里摆着结婚时买的＂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那是我们夫妻俩的全部家当，也是我们的骄傲。

我出身在河北农村，爹妈重男轻女，我从小就没少受委屈家里有五个孩子，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就我一个姑娘每到吃饭时，肉总是先给弟弟夹，然后是哥哥们，轮到我时，盘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上学时，哥哥们有新书包，我却只能用布袋子；他们有铅笔盒，我却只能把铅笔包在纸里带去学校。

我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男孩女孩都一样疼。可老天偏偏只给了我一个儿子，明远。他出生那年，计划生育政策开始严格执行，我原本想再生一个，可单位里派人天天上门做工作，最后只能作罢。

从此，明远成了我们家的＂小皇帝＂，我和建国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明远是个争气的孩子，从小学习就好他上小学时，我每天早上四点起床，给他熬一碗小米粥，煎两个鸡蛋厂里的姐妹们都说我太娇惯孩子，我却说：＂他学习那么用功，吃好点怎么了？＂。

中考那年，明远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那天晚上，我和建国喝了半斤二锅头，醉醺醺地在单元楼下唱起了《北京的金山上》，惹得邻居们纷纷开窗探头我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只觉得这辈子值了高中三年，明远没回过几次家，学校离家远，住校学习更方便。

每个月探望日，我和建国总是提着大包小包赶去学校，水果、零食、衣服堆满了他的床铺他的室友都羡慕地说：＂赵明远，你妈对你真好＂我心里甜滋滋的，只觉得再辛苦也值得后来明远考入了省城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九十年代末，电脑还是稀罕物，会摆弄电脑的人前途无量。

为了给他凑学费，我主动申请了车间里最苦最累的加班，每天站在机器旁十几个小时，腿肿得像面团一样建国也不闲着，下班后到附近的建筑工地搬砖，补贴家用尽管如此，每次明远回家，我们还是会装作轻松的样子，不让他看出我们的辛苦。

这些年，我和建国常在邻居面前夸他：＂我们家明远在城里找了个好工作，月薪好几千呢！＂＂他还会说英语，公司里的外国人都跟他谈得来！＂院里的李大妈总是羡慕地说：＂翠芳，你们家明远真出息，啥时候带个媳妇回来让我们瞧瞧？＂

我只是笑笑：＂这事儿得慢慢来，现在的年轻人不着急。＂

其实心里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远大学毕业已经六年了，眼看奔三的年纪，却一直没有对象的消息每次通电话，我小心翼翼地问：＂儿子，有合适的姑娘吗？＂他总是敷衍：＂妈，现在不比你们那时候，大家都晚婚晚育＂就在我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今年过年前，明远突然打电话回来，说要带女朋友回家。

＂妈，她叫林佳月，在外企做财务＂＂城里人？＂我忍不住问＂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电话那头，明远的声音里带着骄傲我心里一沉城里人，外企，这样的姑娘会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工人家庭吗？但为了儿子的幸福，我还是打起精神：＂好啊好啊，妈给你们准备一桌好菜！＂。

挂了电话，我和建国赶紧打扫房子，添置新被褥，还特意去市场买了一大堆好菜我拿出压箱底的钱，买了一只肥嫩的鸡、一条新鲜的鱼，还有好几斤猪肉建国笑话我：＂用得着这么破费吗？＂我瞪他一眼：＂儿子带对象回来，怎么能马虎？＂。

明远和佳月是大年三十那天到的那姑娘长得确实好看，高高瘦瘦的，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穿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金表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城里姑娘她叫我们＂阿姨＂＂叔叔＂，声音软软的，但总觉得缺了点亲切劲儿。

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察觉出她对我们家的不满意。她看着我贴的福字皱眉头，说现在年轻人都不流行这个了；看到我放在电视机上的塑料花，小声对明远说这东西太土气；吃饭时，她总是小口小口地吃，像是勉强下咽。

我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强打精神毕竟是儿子的对象，总不能一开始就闹得不愉快除夕夜，我做了一桌子菜：红烧肉、清蒸鱼、辣子鸡、糖醋里脊、白灼虾、醋溜白菜，还有明远最爱吃的狮子头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厂里的职工食堂大师傅亲自教的。

以前每次做这些菜，明远总是狼吞虎咽，连声称赞可这次，他却只是礼貌性地夹了几筷子，眼睛一直瞟着佳月林佳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皱了皱眉，然后用我能听见的声音对明远说了那句话：＂妈，您做的饭菜怎么跟食堂一样啊？＂。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碗摔在地上食堂？她竟然把我的拿手好菜比作食堂！要知道，我这红烧肉可是用了老抽、葱姜蒜、八角桂皮，文火慢炖了三个小时，连厂长家的厨子都向我讨过秘方！明远看了看我，讪笑着对佳月说：＂我妈做的菜挺好吃的啊，你多尝尝就习惯了。

＂佳月撇撇嘴：＂可能是我平时吃惯了西餐，这种味道太重了＂我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饭后，明远和佳月出去看春晚联欢晚会了，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进水池里手上的碗一不小心滑落，摔得粉碎。

建国听到声音跑进来：＂翠芳，没伤着吧？＂我摇摇头，蹲下身开始捡碎片＂她嫌我做的饭菜不好吃，说像食堂...＂我的声音哽咽了建国叹了口气，蹲下来帮我捡碎片：＂城里姑娘，可能吃惯了好东西＂＂我做的就不是好东西了？＂我瞪了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建国讪讪地笑了笑，＂你做的菜是咱们这儿最好吃的。＂我抹了把眼泪：＂我看她就是瞧不起咱们。＂

建国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把碎片扔进垃圾桶大年初一的早上，我煮了一锅香喷喷的小米粥，炸了明远最爱吃的油条，还炒了几个小菜明远和佳月起得晚，等他们出来时，饭菜已经凉了佳月看着桌上的早餐，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对明远说：＂我习惯吃西式早餐，面包、牛奶什么的。

＂我忍住火气：＂冰箱里有牛奶，我去给你热＂＂不用了，我喝常温的就好＂佳月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我注意到那是明远昨天特意去超市买的进口牛奶，一盒就得十几块钱，够我买一周的早点了＂明远，你不是最爱吃妈做的油条吗？快趁热吃啊。

＂我夹了根油条放在儿子碗里明远看了眼佳月，犹豫地说：＂妈，我现在不怎么吃油炸食品了，对身体不好＂我愣住了这孩子从小就爱吃我做的油条，上学时宁可早起半小时也要吃上一根，什么时候开始嫌弃了？我看了眼佳月，她正小口啜饮着牛奶，对我们的对话似乎毫不在意。

这一天，我和建国带着他们去附近的庙会逛了逛我自豪地给佳月介绍我们镇上的特色小吃、手工艺品，可她始终兴致缺缺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我想起明远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便买了两串＂明远，给，妈给你买的糖葫芦，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我把糖葫芦递给儿子明远接过来，刚要咬，佳月却皱眉道：＂这种路边摊的东西多不卫生啊，你还记得上次吃完有多难受吗？＂明远仿佛被点醒了一般，赶紧把糖葫芦递还给我：＂妈，我现在不太吃这些了，您自己留着吧＂

我的手悬在半空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还是我那个为了糖葫芦能连吃三碗饭的儿子吗？回到家，我默默地准备晚饭，心里沉甸甸的晚饭桌上，佳月又开始对我做的菜评头论足＂阿姨，您做菜的时候能不能少放些油啊？这样对心脏不好的。

＂＂这个虾是不是没洗干净？我感觉有点沙子＂＂这汤太咸了，现在都提倡低盐饮食＂我的手在桌下紧紧攥着围裙，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自知终于，当她尝了一口我刚炒的青菜，又皱眉说＂怎么又像食堂的味道＂时，我再也忍不住了。

＂啪＂的一声，我一巴掌打在了明远脸上＂你这不孝子！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让你这么嫌弃自己的亲妈吗？＂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明远捂着脸，眼里的震惊逐渐变成了愤怒＂妈，您怎么能动手呢？佳月她只是直性子，没有恶意的！＂。

＂直性子？＂我冷笑一声，＂她是瞧不起咱们！瞧不起你的父母！＂＂妈！＂明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您怎么能这么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嫌弃咱们家，嫌弃咱们的生活方式，她嫌弃我是个工人！＂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佳月站起身来：＂阿姨，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叫我阿姨！＂我打断她，＂我不配！＂建国在一旁急忙劝阻：＂翠芳，有话好好说，别这样...＂我推开他：＂你少说话！你看不出来她看不起咱们吗？＂那天晚上，明远和我大吵一架＂妈，我长这么大，您第一次这么对我，还是在佳月面前！您知道我有多难堪吗？＂。

＂难堪？＂我冷笑，＂那我被她嘲笑的时候，你在哪儿？你长大了，就向着外人说话是不是？＂

＂佳月不是外人！她是我未来的妻子！＂明远几乎是吼出来的＂妻子？＂我一愣，＂你们...要结婚了？＂＂是的！我们本来打算过完年就告诉您和爸，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明远冷冷地说建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抽着烟，烟灰落了一地。

＂明远，＂他终于开口，＂你妈是爱你的，她就是...不太会表达＂＂爱我？＂明远苦笑，＂如果这就是爱，那我宁愿她不爱我＂说完，他转身上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瘫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天都塌了第二天一早，佳月收拾行李说要回城里。

＂阿姨，叔叔，过年好，我先回去了＂她站在门口，声音冷淡我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明远冷着脸收拾行李准备跟着走临走时，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包：＂给您和爸的压岁钱＂我没有接：＂大人了还要压岁钱？留着自己花吧。

＂他把红包放在茶几上，转身就走这时，从他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我弯腰捡起来，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看上去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很甜照片背面写着：＂佳月五岁，爸妈最后一次带她过年＂我愣住了建国见我捡起照片，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

＂翠芳，你不知道吧？佳月的父母在她十岁时出了车祸，都走了她是跟着姑姑长大的＂＂你...你怎么知道的？＂我震惊地问＂昨天你和明远吵架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抽烟，碰到佳月也出来透气她跟我说了她的事＂建国摇摇头，＂这姑娘挺不容易的。

＂我看着照片，突然感到一阵羞愧。

那一刻，我心里的怒气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我一直以为佳月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姑娘，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工人家庭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孤儿，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疼爱难怪她对家的味道感到陌生，难怪她不习惯我们的生活方式。

她不是瞧不起我们，而是...不知道家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晚上，建国和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声笑语与我们形成鲜明对比＂翠芳，＂建国突然开口，＂你记得咱们刚结婚那会儿，你也看不上我妈农村做的饭，说不卫生。

＂我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场景：刚结婚那年，我们回建国老家过年，他妈妈做了一桌子菜，我却嫌弃厨房脏，筷子没消毒，一顿饭没吃几口那时，婆婆脸上失望的表情和现在的我何其相似＂是啊，我曾经也是个不懂事的儿媳妇。

＂我苦笑＂明远是咱们的骄傲，但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建国轻声说，＂咱们得学会放手＂我点点头，泪水再次涌出眼眶第二天，我鼓起勇气，让建国帮我联系佳月电话接通后，我深吸一口气：＂佳月啊，是阿姨＂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充满戒备：＂阿姨好。

＂＂阿姨...对不起你＂我艰难地说，＂我不该那样对你，也不该打明远我...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佳月沉默了片刻＂阿姨，其实我也有错我不该那样评价您的饭菜其实...其实您做的菜很香，只是...只是我不习惯家的味道。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一个真正的团圆年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佳月，下次你回来，能教教阿姨做几道你喜欢吃的菜吗？＂＂真的吗？＂她的声音里透出惊喜＂当然，阿姨想学＂我擦干眼泪，＂还有，叫我妈吧，你是明远的对象，就是我的女儿＂电话那头传来啜泣声。

大年初六，明远和佳月回来了我特意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多年没用的灶台都擦得锃亮看到他们进门，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妈，＂明远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回来了＂我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佳月身上她比上次见面显得放松多了，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

＂妈，＂她轻声叫道，＂我带了些材料，我们一起做饭吧？＂听到＂妈＂这个字，我的眼眶一热＂好啊，好啊＂我赶紧应道厨房里，佳月教我做了一道西式烤鸡，我则教她包饺子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了：＂你这样包，馅儿都要漏出来了。

＂＂我从来没包过饺子，＂她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过年，都是在饭店里吃的＂看着她认真学习的样子，我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笨拙地跟着婆婆学习包饺子那时的我，和现在的佳月，何其相似＂没事，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学。

＂我鼓励她她抬头看我，眼里闪着感激的光芒除夕那天，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看春晚佳月给我和建国准备了一人一条围巾，说是怕我们冬天冷围巾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但我知道，这是她的一片心意饭桌上，她夹了一筷子我做的红烧肉，眼睛亮了：＂妈，这次真的好吃！＂。

＂是吗？上次也是这个做法啊。＂我笑着说。

＂可能是我的心态不一样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家里的饭，就是香＂我看着她和明远含情脉脉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爱不是控制，不是占有，而是理解和接纳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和建国的过去，也看到了明远和佳月的未来。

原来，爱一个人，有时候需要学会放手，让他飞向自己向往的天空建国悄悄递给我一块手帕，我才发现自己哭了我擦干眼泪，笑着对佳月说：＂来，尝尝妈包的饺子，这可是你爸最爱吃的三鲜馅儿＂佳月接过饺子，轻轻地点头：＂妈，谢谢您。

＂窗外，鞭炮声阵阵，新的一年开始了。我知道，我们的故事，也有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