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 | 复古优雅风!这些丹宁裙你收藏了吗?
47 2025-07-07
我大妗子名叫曹若兰,小名芬儿乍一听这名字的人,脑海中大概会浮现出一个娇羞文雅、婀娜多姿的美人形象然而,现实中大妗子的人和名字大相径庭,她身材五大三粗,脸上的肌肉斜横向上,疏眉厚唇,一副破马张飞的粗糙模样。
与她这形象最不匹配的是她的头发,又细又软,还稀,像一蓬包谷胡子顶在头上,怎么也梳不整齐理料不支楞她跟人说话时,语气里习惯性带着几分嗔怪,让人不由在心里暗自寻思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经得罪过她大妗子走路外八字,一跩一跩的,像鹅。
小时候,我曾经偷偷跟在她身后学她走路,她一扭头发现了,甩过来一条鞭子似的眼风,带着哨儿从脸目前划过,吓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我从小住在外婆家儿歌里唱:“山老鸹黑油油,我上婆家住一秋……豌豆白,俺再来,一气儿住到砍花柴。
” 说的就是我儿歌里还唱:“婆瞅见,怪喜欢,妗子瞅见瞪两眼”,说的也是我那时候年纪小,手不捻脚夹的,确实令人厌烦,妗子瞪两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外婆一家不嫌弃,是血缘关系使然,而妗子只是因为舅才跟你有了牵扯,凭什么非得待你犹如己出?。
我妈是六姊妹中的老大,比我大舅长三岁,大舅跟新中国同岁我妈生我哥满月的时候,外婆接她回娘家“挪骚铺”,(这是老赊店的风俗,出嫁的女儿生了孩子满月时要回娘家小住)恰逢大舅新婚不久有天早上,我妈对外婆说:“妈,牙膏没了,你看着娃,我去代销点买一支去”。
大舅听见了说:“姐,别去买了,我屋里有两支牙膏,拿给你一支用吧”我妈说:“你留着用吧,又不贵,我去买一支就行”说完就出门去了代销点等她买了牙膏回来,听见舅舅的新房里闹哄哄的,推门一看,原来是大舅和妗子在打架。
原来,妗子在屋里听见大舅说要拿一支牙膏给我妈,就恼恨恨地双手各攥一支牙膏,把它们搦得稀巴烂大舅进屋看到这情形,不由得火上心头,说了她几句,她不服,乒乒乓乓两人就打了起来第二天一早,我妈收拾好东西,抱着我哥准备回去。
妗子凑上来,说姐,我送你回去吧?我妈笑了笑,说我知道赊店街的寨门朝哪儿开,不劳烦你送了
大舅年轻时是公社拖拉机手他身材健硕挺拔,帅气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还有一头茂密油亮的自来卷发电视剧《狙击手》里扮演介川的演员矢野浩二,长相和大舅有几分相似,但大舅似乎比他更帅气一些每当我回忆起大舅,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每到傍晚,夕阳西下,大舅戴白线手套,开着一台硕大无朋的东方红拖拉机,映着晚霞的余晖进村。
拖拉机的烟囱里突突地冒着青灰色的烟大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儿,驻足观看;一群孩子则跟在拖拉机后面奔跑,兴奋地大声叫嚷着:“万能!万能回来了!”那时村里人都把拖拉机叫作“万能”,大概就像我们现在看马斯克的星舰我总觉得妗子跟大舅并不般配。
大舅帅气,外爷在县城供销社工作,外婆家的条件比普通庄户人家好很多,十里八村漂亮姑娘海了去,怎么就娶了她呢?一个偶然的机会,这个谜底被揭开了暑假的一个午后,外婆家墙外那棵高大的苦楝树撑起了一方浓密的荫凉微风轻拂,清凉丝丝,我把外爷的老式竹躺椅搬到树荫下,半躺在那儿看书。
看了一会儿,睡意泛起,我便把书半盖在脸上,似睡非睡地打盹儿此时,两个远房妗子在一旁纳鞋底,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闲话这时,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车铃叮叮当当摇得很是欢撒大链盒自行车链条独有的哔啵声让我不用睁开眼看,也知道经过的人是我大妗子,也能想象到她趾高气扬地骑着自行车的样子。
村里就大舅家有一辆大链盒自行车,比起加重二八大杠,轻盈灵动,是个令人羡慕的物件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其中一个远房妗子啐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瞅那鳖形儿,烧毛得老几一样!”另一个妗子嘿嘿笑了两声,说:“人家有烧毛的资本,男人长得好,还有本事,你不是干眼气?”。
“嗤,我眼气她?我可没她那么不要脸皮,一看人家长得好,家里又舒坦,就死缠烂打,赖着住到人家家里,亲爹来了都叫不走!”两个叔伯妗子压低声音,嘀咕起了妗子的陈年旧事原来,大舅和妗子是初中同学那时候,大舅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人也俊,令很多女生心仪,妗子也在其中。
只不过与其他人相比,妗子更有心机更胆大放得开她总找机会接近大舅,寒暑假时,跑十几里路到外婆村里,拉着同村女同学一起到外婆家找大舅玩后来干脆直接自己来外婆家,帮着干活,带我两个小姨玩,一不嫌累二不嫌烦,给一家人留下了挺好的印象。
大舅也知道妗子喜欢他,他虽没有明确表态,但也没有拒绝 毕业后,妗子就隔三差五地来外婆家小住,后来就干脆住着不走了她娘家爹来接她,她死活不走,逼急了,跳着脚跟她爹吵,脚上的鞋都蹦掉了,成了村里的一桩笑柄等到她和大舅结了婚,就摘掉面纱回归了本性。
大表姐出生后不久,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分家舅舅在公社开拖拉机,挣的公分一人顶仨,分家单过当然更舒坦,毕竟小锅饭吃着香,又放葱花又放姜大表姐比我大一岁,二表妹比我小一岁小时候,我们仨经常在一起玩大表姐随大舅,性子纯良,我俩在一起玩的时候从来不“搁气”。
二表妹可就不一样了她生下来有点轻微的腭裂,所以总爱把下唇使劲往上抿着,努力不让上唇的豁豁露出来她不仅一头稀茸的黄发和妗子如出一辙,连强势的脾气也极像,遇事但凡吃一点亏,不闹得鸡飞狗跳就不会熄火二表妹爱闹人是出了名的。
每到冬天,早上洗脸时,她就蹦着哭,因为她的脸皴得炸口儿,红丢丢的,像个裂了纹的坏苹果,直到快收麦子了,这层皴皮才慢慢退下去她还讨厌梳头,看见谁拿着梳子靠近她,立刻就开始跺着脚尖叫久而久之,她那绵软的头发在后脑勺锈成了一大坨,像个乱蓬蓬的老鸹窝。
有一天,我和二表妹在她家门口玩,妗子坐在门内用提螺捻绳子我在墙角捡到一根带花纹的鸡毛,二表妹说:“这是俺家的,给我!”我在墙角找到一块像个小狗一样的料疆石,二表妹说:“这是俺家的,给我!”我在树下逮了一只长角老水牛(天牛),二表妹又伸着手说:“这也是俺家的,给我!”。
妗子一边捻绳子一边笑咪咪地看着我们,二表妹强梁地跟我抢东西,这情景让她很开心。
我把捏着老水牛的手背在身后,二表妹就上来抢我转着圈躲她,她抢不到,就狡狯地看着我骂道:“日你奶,日你奶,恁奶是个麻子脸,你这个厮气客!”我本能地想同样回骂她,但转念一想,她奶是我外婆,我要这样回她,不是就等于骂到我外婆了吗?我见过二表妹的外婆,一个缠着小脚的干巴老太太,稀拉拉的头发盖不住头皮,却顽强地在后脑勺上绾了个酒盅一般大小的发髻。
于是我就回她:“日你婆,日你婆,恁婆是个秃子,你这个豁子嘴!”这下可捅到了马蜂窝,我妗子就像被点着了火的炮仗,一下就爆了她扔下手里的提螺和绳子,嘴里嚷着:“她婆咋你了你骂她婆?!”一步就从屋里蹿出来我一看势头不对,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叫:“是她先骂我的!”。
就这样,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一直追到了大路上这时我远远看见外爷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就大声叫:外爷外爷!她听见了,猛一下子就刹住了脚步,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了大妗子害怕我外爷,不是一般的怕听我妈说,大表姐小时候外婆带她,有一天,她睡着了,外婆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坐在门外翻看一本旧书。
大表姐醒了,自己从床上往下爬,一不小心掉下来把鼻子摔流血了,额头上也蹭破了皮尽管外婆一再道歉,我妗子还是不依不饶,在院里一蹦老高,又拍屁股又打胯地大声咒骂,讥讽外婆认识几个字,就三天两头拿着本破书看看看,两手百拙,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平时妗子也时常犯混,外婆都不跟她计较,这越发让她嚣张了 外婆不会吵架,气得坐在一边哭 老两口德高望重,是庄上受人尊敬的长者,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院子里挤满了人,有的安慰外婆,有的给大妗子熄火这时外爷下班回来了。
他把自行车扎在大门口,院里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他走进院子,扫了我妗子一眼,不等开口大妗子就叫嚷着,连珠炮一般告状,说外婆没带好孩子外爷说:“你说完了?”大妗子不吭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让你婆子妈给你带孩子,你干啥去了?”。
“我,我就睡了一会儿!”“你婆子妈腰疼,你让她带孩子,你去睡觉!她的孙儿她不知心疼?莫不是她故意让小孩摔倒的?就算你自己带,也难保不会磕着碰着,你这样骂她,像话不?”外爷平时不怒自威,今天生气,更面似沉霜。
大妗子没有眼力劲,还揪住这事不放,嘴里不干不净夹带着伤人的字眼外爷不吭声,径自走进了房中再出来时,手里提了一把斧头他走到大妗子跟前,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按着她的头说:“你婆子妈跟了我几十年,我没舍得说过她一句重话,今天让你在这儿糟践她,反了你这个不孝顺东西了!我豁出去受法办,也要把你这喜欢骂人的舌头剁了!”。
大妗子被按在地上挣扎不得,连哭带嚎地喊救命,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去劝阻旁边有人说:“曹姑娘,还不赶紧给你公婆赔礼道歉?当年东墁的老黑头欺负了你小姑,你达一兔子枪轰掉了他半拉脑袋,眼都不眨一下,今儿割你的舌头你当是不敢?就你这号人,真把你舌头割了,恁娘家人来了也没话说!”。
这下子,大妗子可吓酥(浑身软瘫)了,大声哭喊着求饶:“达呀,饶了我吧,往后我再也不敢骂我妈了!”“妈呀,你快来劝劝俺达吧,往后我可真是改了呀!”嚎叫得声音都发直了因为这场闹剧,大妗子“一战成名”,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麻匹儿”。
庄上的李喜财过年时去二十里开外的丈人家走亲戚,饭桌上丈母娘问他:“听说恁庄有个胡叉媳妇骂她婆母娘,她公爹拿刀把她舌头割了,流了好大一滩血,真的假的?”自此以后,大妗子在外爷外婆跟前低眉顺眼,再不敢造次可在外人跟前大放厥词倒是常有的事。
有人看见她经常在外婆家的自留地里要么摘俩瓜,要么薅一箩头菜,就说她:“芬儿,外人都不偷,你咋还偷你婆婆家的菜哩?!”大妗子就会翻个白眼儿,说:“啥叫偷?这叫拿!咋,他们吃是吃,俺们吃就不是吃了?!吃他们的菜是看得起他们,这会儿吃他们几棵菜,赶明儿好给他们摔老盆嘛!”
说她的人听了这话也是直摇头有一年麦收时节,每家每户大人小孩都起五更下地,这时露水未干麦穗不焦,大家趁凉快割麦子大舅带着老表们也很早就下地了大妗子在家做了早饭送到地里,大家吃完饭,她又收拾碗筷回家洗刷她有个毛病:家务活儿不干利索她就没心思干别的事情。
这一回家就没了音信,直到小晌午了,她才拎着镰刀慢吞吞地来割麦子
她站在地头,东张张西望望,并不急着干活大舅说:“卖啥野眼呢?还不赶紧割,麦都焦到地里了”大妗子说:“你们抓紧时间割,我是队长,我的主要任务不是割麦,是监督你们割麦”大妗子割麦的场景很滑稽,每割几把她就直起身,不是用镰刀把儿杠杠腰,就是扯下顶在头上的毛巾擦擦脸,再慢条斯理地把毛巾折好顶到头上。
大舅一趟麦割到头了,她还在半腰里磨蹭脾气向来温和的大舅忍不住骂她:“你左是个吃嘴怕做活儿的货,又不是给生产队干,自家的活儿你还磨什么洋工?”大妗子振振有词:“妇人妇人,享福之人,我嫁给你就是享福的!”大舅终于恼了,上去一把把她撂倒在地,用镰刀把儿朝她身上抽去。
两个人在麦地里打成一团被人拉开后,大妗子这回可找到了不干活的理由她一个人坐在地头的干渠上,草帽压得低低的,扯一朵刺角牙花在嘴里嚼嚼,按在被麦茬扎破的腿肚上一抬头,她看见我擓着八斗筐走过来,就朝我招招手,用她惯有的嗔怪的口吻说:“过来过来,叫我瞅瞅你筐里装的啥?”。
我不会撒谎,说:“俺外婆让我给俺二舅俺小姨他们送点吃的”她起身走到我跟前,掀开八斗筐上盖着的麻布,扒拉了两下,拿了一个咸鸭蛋,又掰了半块锅贴馍,斜眼看看我,不知是夸我还是气我,说:“你龟孙妮这脸,日头一晒又红又白,比抹粉了还好看!”然后又扯了扯筐里的麻布说:“赶紧走吧,去晚了小心你外爷揍你!”。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儿,擓着筐子走了,心里很是惋惜被她拿走的咸鸭蛋和那块焦黄的锅贴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算一个人再坏,也还是有长处的大妗子虽然爱作妖犯浑,人长得也粗糙,但其实内在里是个讲究人在我的记忆中,就鲜少记得她有邋遢的时候。
听我妈说那时候在农村,大姑娘小媳妇们大多穿棉布头衣服,穿个的确良布衫都让一个庄的人眼热东墁大友媳妇在街上的裁缝铺门口捡了鸡蛋大小一块蓝凡尔丁边角料,稀罕得不行,绞成两朵花的样子缝在鞋面上这时的大妗子却有一件黑色的列宁装半大衣,大翻领双排扣斜插兜,两排铜扣子明闪闪的。
大衣的腰身掐得恰到好处,衬得她粗壮的身材也纤细了许多这在当时款式单调、剪裁臃肿的粗衣褴衫中,实在是令人惊艳的存在庄上好多姑娘相亲时,会心情忐忑地去找她借这件半大衣,也不管穿着合不合身,只要能穿到身上,便觉得无比荣光。
大妗子往外借衣服是有条件的:一是不讲卫生的不借,二是长得丑的不借,三是她看着不顺眼的不借她拿出衣服,拉长着脸对借衣服的人说:“回家先洗洗澡再穿,别给我弄脏了!”借到衣服的姑娘则诚惶诚恐,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那些年,这件呢子半大衣在庄上多少个姑娘们身上游走过,被多少双手小心地抚摸过,可谓是“衣生”的高光时刻呢料金贵,不能下水洗,每逢冬天下大雪的时候,大妗子就在干净的雪地里,反复小心地摔打这件呢大衣,藏在布纹里的灰被摔出来沾在雪上,呢大衣也焕然一新。
穿过棉布裤子的人都知道,棉布的缺点是容易皱,不易塑形,,就算熨烫得再板正,穿不了半天,腿弯处肯定会前凸后凹,腿腋处一把褶子大妗子的裤子中缝却总是保持着笔直,因为干活时她能弯着腰就绝不会蹲着晚上睡觉时脱下来,叠得板板正正压在枕头下面。
后来有了涤纶化纤之类不易皱的面料后,她的裤中缝更是熨得笔挺,人称“不倒折”大妗子手巧,一家人穿的衣服和布鞋都是她自己做的她用公安蓝给表弟做“棉猴”,用的确良给表姐表妹做连衣裙,还会绣花刚始兴鸭绒袄的时候,她装作买衣服,仔细地看了人家的款式,然后自己买了布料和太空棉,回来模仿着做出的“鸭绒袄”以假乱真。
大妗子给自己做的布鞋,黑贡呢鞋面白鞋口,一直到穿旧了也是一尘不染;后来条件好了穿皮鞋,她总是把鞋帮鞋面擦得油光锃亮,鞋壳篓里垫着雪白的鞋垫她说:“漂亮脚(角)漂亮脚,啥叫漂亮脚?就是鞋好看了能把旧衣服也衬出几分人采。
有的人皮鞋擦得明朗朗的,可鞋跟上沾着一圈泥巴,就跟那孔雀开屏一样,前头好看,后边却露着稀毛秃的腚”那时候在农村,家家屋里都是三合土夯实的地面大舅家三间两房,两头梢间里也是三合土地面,堂屋却是用青砖铺成八字型的花纹。
大妗子每日洒扫,犄角旮旯也从不放过堂屋正中原来挂的是毛主席和四大元帅像,后来换成了梅兰竹菊四扇屏老式酱红色的木条几上铺着花塑料布,上边的座钟和铁壳暖瓶擦得一尘不染,家里的其他物什也摆放得立南靠北,井井有条。
我记得她家锅台案板周围都糊着报纸,过一段脏了就揭下来再换,反正大舅三天两头从大队部往家带旧报纸我还记得她家鸡笼上边码着的劈柴,都锯得长短一致、劈得粗细均匀,整整齐齐排好,用油毛毡盖着……当村里少数人家屋里做了水泥地时,大舅家翻盖新房子,屋里便铺上了瓷砖,那种六十公分见方的肉红色瓷砖土而吧唧的,当时却十分时髦高档。
无论谁来串门儿,大妗子就让人家先脱了鞋再进屋她家偌大的院子都做成了水泥地,鸡鸭是圈起来养的,绝不会让它们满院子疯跑着拉屎树上落下来的叶子,往往也不会在地上留到第二天大妗子把旧麻袋拆洗干净,裁成大小一致的方块。
每逢下雨天,这些麻袋片便派上了用场,从进院一直铺到屋里,她不允许任何人带着两脚泥巴进她的屋所以,很少有人去她家串门儿,万一不小心犯了她的忌讳,老大的一个人了,挨她毫无掩饰的白眼儿,心里总是不舒服的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舅家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才打破了这个规矩。
那是一台九英寸的北京牌黑白电视机,放在大舅家堂屋的条几上。大妗子专门做了个绣着鸳鸯戏水的电视罩,不看电视的时候就盖起来,宝贝得不得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妗子只让关系好的人来家里看电视,庄上的半大后生们不乐意了,一到晚上就在院墙外闹出些动静,不是把院墙上种的仙人掌捅掉一大片,就是把大门推得哐当乱响,还有人往院子里扔瓦碴儿……平时大舅对妗子的有些做派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却跟她吵了一架,争取到了一次当家做主的权力。
大舅的原话是:“你能关起门朝天过,我的脸可是朝外的,就因为个龟孙电视,你叫我带着“驴碍眼”见人?”于是,只要天不刮风下雨,大舅就把电视搬到院里,让庄上男女老少都来看电视人们把小院挤得水泄不通,大舅家成了露天放映场。
庄上人像赶大集一样来看电视,忘了大妗子诸多的规矩,也忘了生气时她爱翻白眼也是,这么多人,她顾得上瞪谁呢?人一多,难免形形色色小孩为抢位置互掐了大声哭骂的,女人们七嘴八舌讨论剧情的,吃多了打嗝儿的、消化不良放屁的、年纪大的抽了烟吭咔咳凑,咳完了再朝地上啐口痰的……。
大妗子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人,白眼儿也翻得乏了,干脆就顺势而为,开了个代销点,卖点瓜子花生、糖块香烟,还有油盐酱醋酒来看电视的人顺手买点东西,时间长了,偶尔也能看见大妗子会笑的脸自从开了代销店,大妗子也乐在其中。
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下地干活,还可以隔三岔五骑着自行车上街进货,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在大表姐和二表妹之后,大妗子又生了表弟和小表妹除了大表姐,另外三个老表都是兔唇小表妹最严重,出生后在屋里藏了七八个月,去省城做了修复手术后才抱出门。
一个孩子有兔唇是偶然,接连三个孩子都这样,肯定里面有什么说道,村里有人说闲话,但一方面碍于外爷的威望和脸面,一方面怕大妗子敲着锅拍骂街,也只是私下里说说过过嘴瘾罢了大人们说话时有所顾及,小孩们可不管这一套。
二表妹随了大妗子强势的性格,墁上一帮子小伙伴,跟谁都玩不到一块不是今天抠了这个的鼻子,就是明天挠了那个的脸,总是占上风一旦哪天吃了亏,大妗子就吵闹着上门找人家大人理论另外这三个老表性格倒是随我大舅,比较温良,可庄上的小孩受家长叮嘱:“少跟母夜叉家那几个孩子玩!”他们仨还是跟着大妗子和二表妹背了黑锅。
那些年,大妗子跟几个叔姑都不和睦因为有大舅在,几个老表的嫁娶,大家都回来递礼捧场可是轮到别人有事的时候,她不去,也不许大舅参加二姨家的表妹出嫁时,大舅瞒着她去送亲,她知道后一直追到表妹的婆家,硬是把大舅拉回来。
大舅嫌丢人,回来把她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她两个眼窝淤青,人家问她怎么了,她不说是挨打了,只说是不小心碰住了,进进出出戴着个墨镜,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表弟到了适婚年龄,自由恋爱谈了个对象,名字叫菁菁菁菁是个温婉的女孩,表弟带菁菁回家见家长,大家都说挺不错的,可我大妗子死活不同意,说菁菁是个苦瓜脸,高颧骨,耷拉眉,一副克夫相,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表弟非菁菁不娶,便偷了户口本,两人领了结婚证后一起去澄海打工,坚决跟大妗子对抗到底大妗子拗不过表弟,只好勉强接受了这门亲事结婚那天,她一张脸拉得老长,仿佛要砸到脚面上一般新娘子敬茶改口叫妈,她把黑得锅铁般的脸扭到一边,不应声也不伸手接茶。
菁菁的娘舅气得掀了桌子,非要把菁菁带回家,多亏亲戚们陪着笑脸说好话,这才把风波平息下来菁菁在进了门以后,小心翼翼地迎合婆婆,全心全意地做一个好媳妇,可还是见不到到大妗子的好脸色菁菁的头发好,漆黑油亮,留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梳头时,难免会有头发落在地上。
大妗子绷着脸不吭声,来来回回拧着脖梗,乜斜着眼看她菁菁吓得赶紧把地上的头发收拾干净后来菁菁养成习惯,每天早上躲到院子西南角的厕所里去梳头吃过饭菁菁抢着去刷碗,大妗子赶在她刷完后去厨房巡查看了一圈儿没挑出毛病,就指着盐罐儿骂:“指一堆吃一堆,光知道刷碗,这盐罐儿上落的灰没看见啊?”。
夏天,菁菁光脚丫穿拖鞋,大妗子指桑骂槐:“也不知道是谁家那没成色的女人,人前人后的晃,连个袜子也不穿,没看见老公公(公爹)也在屋里呢?像什么样子!” 菁菁不敢犟嘴,气鼓鼓地找出一双袜子套到了脚上那一年村里流行用毛线织棉鞋,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用自己的巧手给自己和家人织出各种花色的棉鞋,穿起来既轻巧又保暖。
菁菁讨好婆婆,精心给大妗子也织了一双棉鞋大妗子接过棉鞋看了看,顺手就扔到了椅子上,说:“瞅瞅这活儿做的算啥呀?猪X狗奶头的,我可穿不出门,拿回家给你妈穿去吧!”菁菁哭了半宿,第二天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回了娘家。
表弟去接了好几趟,菁菁的嫂子说:“你啥时候把你妈摆平了再来吧,俺家菁菁也是手捧着长大的,猪油糊住眼了才跳进你家这个火坑!”这时,大舅早已不再开拖拉机了,他逐类旁通,学会了开铲车、开钩机,还跟别人合伙买了台铲车,在河北的一个工地上干活。
为了息事宁人,他给大妗子找了个在工地上给工人们做饭的差事,家里这才算结束了鸡飞狗跳的日子遗憾的是,安生日子只过了三年,我大舅便查出患上了胃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瘦得脱了相,好似一把干柴,当年的俊男风采荡然无存。
大舅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葬礼上,表弟的儿子指着棺材问大妗子:“奶,我爷睡那里面干啥?咋不起来喝饭啊?”大妗子红着眼圈,恨恨地说:“他不听话,给他关小黑屋里了!”说罢却搂着孙子嚎啕大哭起来盖棺时,她扑在棺前,边哭边用双手使劲拍打着棺板,似乎想要唤醒里面沉睡的大舅,又蹿又跳中却一脚踩烂了烧纸的瓦盆……。
送走了大舅,大家从坟地回来,都坐在院里的帐篷下休息,没有人去屋里看大妗子这些年,她不维护亲情,大家也都不怎么理她,敬鬼神而远之这样的情形让我心里有些不忍,便一个人走进里屋去看大妗子她一个人默默地仰面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眼泪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流进了鬓发里。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我还不如院里的一只麻雀,它们还有个伴儿,黑天白日在一坨你舅走了,往后我身边再没伴儿了!”听了她的话,我悲从中来,一股酸楚涌入眼帘,我拉住她的手,使劲握了握,说:“我舅走了,还有老表们在,息息脾气,好好搁合!”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从这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大妗子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舅去世仅仅过了五年,表弟罹患尿毒症,年纪轻轻也去世了菁菁便带着上小学的儿子离开了大舅家大妗子想孙子,去菁菁娘家探望,却扑了一场空。
菁菁带着孩子去了外地,问去哪儿了,菁菁家里人不肯说,只说这辈子缘分已经尽了,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以后就别再来打扰了有一年夏天,我带儿子在后河买文具,正低头挑选东西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哎,掌柜的,这蝇子拍咋卖的?”
我抬起头,看见大妗子坐在一辆老年三轮车上,探着身跟旁边杂货店老板说话开车的是一个看着还算体面的白头发老头儿她也看见了我,我们四目相对,却都没说话她举起手里的扇子,下意识地忽闪了两下,然后半掩着脸对开车的老头说:“走吧,改天再买吧。
”那一刻,我没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 她匆匆离开,我看着三轮车上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后来我才知道,前几年大妗子找了个退休的老头,她嫌人家邋遢,过了几个月就分开了之后又找了一个,但因为跟老头的孩子们合不来,也又散了。
她回到了老宅,一个人独居在那里小表妹远嫁新疆,二表妹婚变后也去了外地,只有逢年过节时,大表姐回去看看她唉,孤独岁月谁与伴,唯余寂寞凄苍老,怨谁呢?我总是在想:上了年纪,又经历了这许多的变故,大妗子应该学会消停了吧!可是没多久我就又听说了大妗子导演的一出好戏。
大舅家房后有一棵老楝树,枝繁叶茂,树下是个乘凉休闲的好地方农闲时的一天午后,村里一群闲人聚在树荫下打牌,干巴巴地玩没意思,就带了点彩头,二五八小来来牌场里男女都有,中老年人居多,有的人看牌,有的人坐场坐场的人起牌出牌,情绪激动时,大声吆喝,把扑克牌摔得噼啪作响。
看牌的人,时而小声讨论着局势,时而为了一次出其不意的出牌发出惊叹,摇头叹息,兴奋鼓掌,仿佛自己也参与了这场胜负的角逐
这热闹的声音聒噪到了在屋里睡午觉的大妗子她翻身起床,拨通了报警电话,说有人聚众赌博这时正赶上县里对赌博严抓严打的风口,警示标语和报警电话就用白漆刷在庄上位置显眼的房山墙上没过多久,便衣警察就来了,不论是打牌的还是看牌的,统统被带走,塞进了停在村口的警车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常言说:有理三扁担,没理扁担三,只要进去了,不掉几根毫毛是甭想全身而退的结果是看牌的被罚款,打牌的被拘留加罚款是谁举报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举报的!这一众人越想越气,就找了个卖菜用的电喇叭,围着大舅家周围轮番上阵叫街。
他们不提名,也不道姓,就举着大喇叭说那举报的人缺了阴德,家破人亡,断子绝孙,赶明儿死不到好地方……大喇叭电量十足,声音洪亮,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得见大妗子却像没听见一样,关着门躲在屋里,丝毫没有了举报时的豪迈。
等到天黑透了,她才敢打着手电筒去菜园里摘把豆角、薅几棵青菜这是我的一个远房舅家表嫂在一次闲聊中跟我说的我听后心里难过了好几天,不是为那些人用电喇叭骂她而难过,而是为我那逝去的大舅和表弟感到不值他们活着时不能安生,过世了还不得清静。
大妗子的一生,就像一场闹哄哄的戏年轻时,她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婚后,却在家长里短中斤斤计较;到老了,身边的至亲渐次离去,她依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一边对洁净和完美过度追求,又一边做着有悖于“洁净”和“完美”的事情,落众人诟病。
我时常想,大妗子应该是患有一种心理障碍——洁癖洁癖属于强迫症的一种表现形式,源于对失控的恐惧她试图通过洁癖行为建立一种“干净”的边界,将自己与外界纷扰隔离开来,从而获得生活的掌控感,抵御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然而,命运却一次次打破她的幻想,让她在生活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这种性格与命运的交织,让我看到了人性的脆弱与无奈大妗子的命运其实是许多人命运的缩影她一生都在为自己的性格买单,却从未真正反思过自己的行为戴着性格的枷锁,她在命运的泥淖中挣扎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上岸。
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但也许,命运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我们的性格如果大妗子能早些学会包容与理解,或许她的人生会少一些坎坷,多一些温暖与和谐作者简介王鸿雁:河南社旗人,闲坐小窗读诗书,不觉春去已多时,蓦然回首,竟是年过半百的老少女了!热爱诗歌,痴迷于文学,年轻时曾经梦想当一名作家,不料却与孔方兄打了半生交道。
闲来无事时读书、种花、听音乐、随心写字,不为博谁彩,只为悦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