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新作选 | 手持灯盏的人

网络来源 74 2025-05-23

余秀华女,1976年生,湖北钟祥市石牌镇农民因为出生时候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2014年底至2015年初,余秀华因《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等诗红遍大江南北在2月初揭晓的2014《诗刊》年度诗歌奖中,又以组诗《在打谷场上赶鸡》获年度青年诗歌奖。

下面这组作品,是余秀华的一些新作,选自她的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湖南文艺出版社)和《月光落在左手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悬石我还是吓了一跳瞬间泪流满面满怀哀戚,我绕过去满怀哀戚,我又回来多少日子,沉默压着沉默。

我以灰烬拼凑的肉身,我以晚霞塑光的心多么危险,多么重这爱啊杏花恰如,于千万人里一转身的遇见:街灯亮起来暗下去的时候已经走散孤单热闹一朵试图落进另一朵蕊里用去了短暂的春天——我们被不同的时间衔在嘴里,在同一个尘世。

跌跌撞撞多么让人不甘啊:我不过从他的额头捡下一个花瓣他不再说话但是那么多人听见了他的声音——一棵树死了,另一棵长出来一个人走了另一个走过来一个果子落了,一朵花开出来我们长泣悲欢于落满尘垢的一生,寂寥,短暂。

那些散落的结绳不过是反过来,看着它腐烂,消逝今夜有风流言适于内心,尊严也如此家门口有一棵杏树,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关系你一定说是水,我在鱼和水草间为难雨季过后,长久干涸在灰土里唱歌的人,裙角无风你左耳失聪后。

我轻易就能进入每一种植物,包括草药作为药引和药渣,苦味都不够而作为一颗糖,甜又不够早晨的时候,我们同时出门天气变化了几个省份,我不相信你走失的信息但是风一定会吹过黄昏我们同葬于泥土,距离恒定向天空挥手的人

在喂完鱼以后,南风很大,大朵大朵的蓝被吹来她看了一会儿鱼它们在水里翻腾,挤压,一条鱼撞翻另外一条一朵浪撞翻另外一朵如果在生活里,这该引起多大的事件如果在爱情里,这会造成怎样的绝望一定有云朵落在水里面了,被一条鱼喝进去了。

如同此刻,悲伤落在她身上,被吸进了腹腔或者那悲伤只因为南风大了,一个人还没有经过她喂完了鱼,夕光缓慢了下来风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华随时倾塌突然,她举起了手,向天空挥动一直挥动直到一棵树把她挡住清晨狗吠

客人还在远方而露水摇摇晃晃,在跌落的边缘它急于吐出什么,急于贩卖昨夜盗取的月光急于从没有散尽的雾霭里,找到太阳的位置这只灰头土脑的狗客人还在远方庭院里积满了落叶,和一只迷路的蝴蝶它在屋后叫唤,边叫边退仿佛被一只魂灵追赶

仿佛它倒悬的姿势惊吓了它我想起有多少日子耽于薄酒那时候它歪着头看着我我踹它:你这死物面对面就剩我和他了,许多人中途离场许多羊抵达了黄昏的草场而风也静下去了,我的裙角仿佛蔸起了愁苦低垂,慌张不,一些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看,就剩我和他了你曾经控告我:说我半夜偷了你的玫瑰把一匹马的贞洁放进了井里哦,你说你坍塌的城墙有我攀爬的痕迹你说如果不是把心放在保险柜里,你如今都缺了一部分你说:我就是那个女匪么?你说我绑架过你么,在你口渴的时候,我不曾想。

用我的血供奉你么你说我为此荒芜的青春有人偿还不他不说话他扭过头去,一言不发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春天的时候,我举出花朵,火焰,悬崖上的树冠但是雨里依然有寂寞的呼声,钝器般捶打在向晚的云朵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

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那些轻省的部分让我停留:美人蕉,黑蝴蝶,水里的倒影我说:你好,你们好请接受我躬身一鞠的爱但是我一直没有被迷惑,从来没有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但是最后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把你保留得如此完整。

那些假象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啊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关系横店!一直躺在我词语的低凹处,以水,以月光以土爱与背叛纠缠一辈子了,我允许自己偷盗出逃再泪痕满面地回来我把自己的残疾掩埋,挖出,再供奉于祠庙。

或路中央接受鞭打,碾压除此以外,日子清白而单薄,偶尔经过的车辆卸下时光,卸下出生,死亡,瘟疫和许多小型聚会有时候我躺在水面之下,听不到任何声音有时候深夜打开我的身体全是声音,而雨没有到来我的墓地已经选好了。

只是墓志铭是写不出来的这不清不白的一生,让我如何确定和横店村的关系后山黄昏落日温暖坐在土丘上看下去就是流水一个孩子走下去,就能在水里清洗暮年这样真好,风筝和蝴蝶都有去向一头啃草的牛反而如同一个插曲如果硬要找出一个不同的日子。

就是今天了土丘上长出一个新坟乌鸦们慌张了一会儿,纷纷落下来草继续枯黄不管厚土多厚,一个人走进去总是很轻以前的讨价还价行同玩笑不停地运动嘴唇,以为能把生活嚼烂一个人坐到满天星宿,说:我们回去一棵草怔了很久。

在若有若无的风里扭动了一下蠕动早饭以后,我总是走到村里去再走回来有时候停留一会儿,有时候不停留有时候我希望遇见我暗恋的一个人,有时候希望不遇见放慢脚步就会拉长这一段路途我看见路边的一棵芦苇,向南,第二根,第三根.......。

平原这个时候很深比如今天,回来的时候风突然大了鱼池的水拍打堤岸,弄出一个个白花花的小浪花我是那么接近冬天像一场小雪蠕动给油菜地灌水后来,他们争吵起来,她埋怨他不肯出力他说她只会唠叨中午,阳光辣着背了栓在水管上的两顶草帽小得烫人。

60年的光阴没有让他们膨胀一只麻雀飞过,影子覆盖了一个冒顶,又覆盖了一个冒顶没有时间留意“你这样不能把日子的雪掸掉”而形式是必须的,紧紧裹住了一颗皱巴巴的核且不说经得起推敲的过程,盲目和宽容白杨树多余的一枝伸了过来,他知道砍掉

是最好的修饰你小心不要把镰刀又砍出一个豁——她还是啰嗦了一句木桶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曾经装下了一条河流水草,几条鱼,几场大风制造的漩涡还有一条船,和那个妖女昼夜不息的歌声中午,在河边捶衣服的时候她不再看河水里的倒影。

也不再猜想几千年前河流上源那个腰肢纤细的女人怎样把两个王朝装在她的左右口袋里在这么热的中午,她如何让自己袖口生香呢最初,她也以杨柳的风姿摇摆人生的河岸被折,被制成桶,小小巧巧的,开始装风月桃花,儿女情长,和一个带着酒意的承诺

儿女装进来,哭声装进来,药装进来她的腰身渐渐粗了,漆一天天掉落斑驳呈现而生活,依然滴水不漏她是唯一被生活选中的那一只桶茧埋你,也埋你手上的茧这茧你要留着,黄泉路又长又冷,你可以拨弄来玩如果你想回头,我也好认得

爸爸,作茧自缚,你是知道的但是你从来不说出对生活,不管是鄙夷或敬重你都不便说出来作为儿女,你可以不选择作为儿女,我一辈子的苦难也不敢找你偿还埋你的时候,我手上有茧作为一根草,我曾经多少次想给你一个春天不赞你以伟大,但愿你以平安

不会再见了,爸爸,再见一路,你不要留下任何标志不要让今生一路跟来手持灯盏的人她知道黄昏来临,知道夕光猫出门槛知道它在门口暗下去的过程也知道一片秧苗地里慢慢爬上来的灰暗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她把灯点燃

她知道灯盏的位置,知道一根火柴的位置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候的危险她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取走什么她把灯点燃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她把灯点燃只是怕一个人看她看不见

我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但是,我从不示人与有没有秘密无关月亮圆一百次也不能打动我月亮引起的笛鸣被我捂着但是有人上车,有人下去,有人从窗户里丢果皮和手帕有人说这是与春天相关的事物它的目的地不是停驻,是经过是那个小小的平原,露水在清风里发呆

茅草屋很低,炊烟摇摇晃晃的那个小男孩低头,逆光而坐,泪水未干手里的一朵花瞪大眼睛看着他我身体里的火车,油漆已经斑驳它不慌不忙,允许醉鬼,乞丐,卖艺的,或什么领袖上上下下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苟活每天下午去割草,小巫跟着去,再跟着回来有时候是我跟着它它的尾巴摇来摇去这几天都会看见对面的那个男人割麦子见着我一脸谄笑地喊秀华姑娘我就加快割草的速度好几次割破了手指这个上门女婿,妻子疯了20年了儿子有自闭症

他的腰上总是背着个录音机声音大得整个冲子都听得见我的一只兔子跑到了他田里,小巫去追但是他的镰刀比狗更快他把兔子提回去以后小巫还在那里找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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