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水母在韩国留学的第四年。刚去韩国时，当地朋友一句“看到你的穿搭就知道你是外国人”让她特别惊讶。如今走在韩国街头，她发现自己也能不靠语言判断这个人是不是韩国人。她判断的关键在于一个字——像。他们到底有多像？

走在街头，韩国人似乎有让人一眼看出是韩国人的特征，排除相貌和语言，他们的装扮好像总是有种一致的氛围感。冬天，在韩国的大街小巷，排除穿着国民潮流单品黑色羽绒服和顶着仿佛一个Tony老师剪出的发型的人，就是初来乍到的外国人。

“真的很像！”水母感叹，“清一色卡其色风衣的表情包就跟我在地铁里看到的一样。在这里，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像。”

*韩国目前流行的黑框眼镜与Drop Cut短发

图为韩国ins博主@heolock

去年9月，即将从韩国弘益大学雕塑系毕业的水母开始进行毕业项目的构思。作为在韩国的外国人，她发现当地人有着教科书般的公式化穿搭与同质化审美。以最新流行的黑框眼镜与Drop Cut短发为例，从去年的某个瞬间开始，水母发现自己身边的男生都开始剪Drop Cut的发型，自拍时都戴着黑框眼镜。

近期，出现了比黑框眼镜出现频率更高的潮流单品——银色AirPods Max。“我每次去乘地铁总能遇到几个头戴银色AirPods Max的人。为什么是银色AirPods Max？这个现象真的太有趣了！”水母说。

*韩国街头的同质化穿搭

当她把自己的观察与韩国好友讨论时，朋友们都觉得感同身受，还分享了许多有趣的meme给她参考。“当时我觉得这就是我要做的东西。”水母说。乍一看这个作品，人们还以为是产品广告或者佩戴耳机的穿搭分享，给人带来强烈一致的视觉冲击，“我就想做一个让人一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的项目。”

*水母制作的贴着AirPods Max

和Apple Watch图案的冷帽和T恤

水母将毕业作品取名为《Proper》，意为恰当的——一种正好的、不多不少的态度。银色的AirPods Max成为了视觉化的主要载体，它既代表着一种由时尚博主引领的符合当下潮流的时尚品味，也象征着不高也不低的消费力，这也是它成为韩国年轻人争相拥有的“恰当”单品的原因。而“不恰当”的水母DIY了贴着AirPods Max和Apple Watch图案的冷帽和T恤，混在“恰当”的人群中，以假乱真。

*《Proper》第一版方案参考

 与作品最终的呈现方式不同，她最初设计的拍摄地点是地铁站——那里不仅带有大众属性，也是她观察到AirPods Max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她计划以伪纪实摄影的方式拍摄一组地铁上人物群像，自己以模特的身份戴上AirPods Max印花冷帽混入人群。她召集了受韩国流行文化影响的一群年轻朋友，他们都是AirPods Max的拥有者。

第一次拍摄时，模特们按照造型要求穿着黑色衣服，戴着AirPods Max耳机出现在地铁站。然而，水母发现每一个人对黑色造型的理解各不相同，无法达到想象中的视觉统一。外加地铁站内光线的限制，画面远没有预期的那种冲击。首次拍摄方案被推翻。

*《Proper》第二版方案参考

水母确信自己想要达到的是更直观的视觉效果，让人一眼看出相似性，同时将差异暗藏其中。如何控制画面中的变量与不变量成为拍摄方案的关键。在设计第二版方案时，水母接受了摄影师的建议，将拍摄场景从地铁站改到摄影棚，从最大程度控制画面背景的一致。

*摄影师Shiyang与模特在拍摄现场

除此之外，她也取消了第一次拍摄的着装要求，让所有模特穿着日常的衣服出现。“拍摄当天真的出乎我意料，大家穿得都是暗色系，还挺相似的。没想到能再次扣题，给作品增添了更多层次。”水母也在拍摄现场准备了黑色卫衣和帽子等配饰，这些也是随处可见的韩国年轻人必备单品。为了体现统一性，她以证件照为灵感，将照片调整为相同的尺寸，并把模特的头部和耳机尽可能调整在同一位置，大大提升了侧脸相片视觉上的相似度。

*《Proper》布局草图

*《Proper》最终版布局

*布展时因空间有限，水母将原定的五行排列改为三行

结束拍摄后，艺术化地呈现这54张图片成为下一个难题。如何让观众既一目了然，又能发现其中那个戴着假耳机的“不合群”的人？教授给出了利用朝向区分的建议，“朝着一个方向的人可以表达认同，而背对背的两个人可以用来表达背叛、分离。”经过前后2次的整体调整，水母完成了最终的理想布局。“中心位的这个人跟其他人朝向不同的方向。”

*韩国同学戴着耳机与《Proper》合影

经过三个月的制作，《Proper》正式亮相毕业展。“很帅”“很酷”是水母收到的最多的评价，还有一些韩国同学戴着自己的耳机来和作品合影，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方向之间，是选择，也是理解。

水母也将作品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短短一个月就收获了近20万的浏览和5500多点赞，在200多条的评论中，有人说作品的出现打消了自己的购买欲；也有人说原本打算买银色，看完决定购买别的颜色；除此之外，她收到最有趣的反馈是大家一开始压根没有发现帽子上的AirPods Max只是一个图案。“因为它是我藏在人物群像中的秘密。大家真实的反应恰巧说明它的存在真的会让一些人误以为是真的耳机，这个点让我觉得特别开心。”水母说。

也有人对雕塑系学生创作摄影作品这件事提出疑惑。“当时有另一个网友评论，他说摄影是一种媒介，看摄影作品看的是图中展现的社会现象。我很认同这个观点。艺术的表现形式非常多元化，时尚也好，摄影也好，雕塑也好，都是如此。我想表达的主题就是一种恰当的时尚。”在高喊审美多元化的当下，水母发现审美单一性还是占据着一席之地。正如人们会欣赏刀群舞的整齐划一，阵列式美学的确能够带来视觉享受。

*戴着AirPods Max图案冷帽藏在人群中的人

*Proper, 2022.

350*495mm 卡纸喷绘54张, KT板

《Proper》中戴着AirPods Max图案冷帽的人逆向而行，水母认为，他是嘲讽者，他用这样的冷帽表达自己的态度，从同质化的审美中走出；他也是追随者，他戴着冷帽试图融入人群，代表着许许多多“不愿意比别人落后，又不愿意比别人显眼”的青年。

“不愿意比别人落后，又不愿意比别人显眼”的矛盾心理是水母在韩国待了几年后最真切的感受。韩国的青年群体对当下的潮流有着追随的本能，他们会一窝蜂得穿黑色拖鞋搭配白袜子，购入相同的耳机，也会对小众产品产生青睐与期待。但是他们好像永远有一个追逐的“界限”，让自己不比他人显眼。

*关于“꾸안꾸”（打扮了好像没打扮）的热门内容

这样也遵循韩国当下“꾸안꾸”（打扮了好像没打扮）的流行风格。韩剧《柔美的细胞小将》中，女主出去约会时，体内的时尚细胞对她说了一句“꾸안꾸는 대세야”（这种打扮又像没打扮的才是大势所趋）。韩国明星造型师韩惠妍分享穿搭技巧时也会强调看起来“꾸안꾸”的搭配。“我觉得这个风格其实就是特别韩国的一种东西，为什么打扮了一圈好像没打扮，很矛盾却也十分准确地体现大众在审美上的从众心理。”水母阐述自己的观察。

*《Proper》展览现场

标准化的审美之下，年轻独立的个体很难不受主流审美的影响。几年的留学生活，天性开朗乐观的女孩坦言自己也曾陷入公式化的审美风格。“假设要尝试一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东西，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水母说，“我在做这个冷帽的时候，其实收到最多的评价是大家很想买、想戴这个帽子。这是周围真实的反应。”

无论能否戴上冷帽逆向行走，希望《Proper》会成为更多年轻人的勇气。

采访、撰文：Katherine

编辑：子妍

图片：承蒙水母提供，部分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