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7日凌晨四点，我摸黑扒完最后一口咸菜粥，把钉鞋塞进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父亲倚在门框上，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骑慢点，别洒了墨水”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的横梁上，绑着母亲用输液瓶改装的土制墨水——那年头，一瓶英雄牌钢笔水要抵三斤白面。

砂石子路在星光下泛着青灰色，车链子咬合声惊醒了稻田里的蛙鸣八十里山路，车筐里装着全家凑的八个煮鸡蛋，后座夹着邻居王老师借的运动服汗水顺着脊梁沟流进裤腰时，我总错觉是背后母亲缝补时的针脚在游走艺体考场设在市皮革厂废弃仓库，水泥地上用白石灰画着起跑线。

百米测试时突降暴雨，雨水混着仓库顶棚的铁锈滴在起跑线上，像撒了一地朱砂穿钉鞋踩上去打滑，光脚跑又怕划破脚，最后硬是趿拉着塑料凉鞋冲过终点线，十个脚趾缝里嵌满煤渣放榜那天，我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看邮递员的车铃铛惊飞一树麻雀。

安徽师范大学体育系的录取通知书上，“委培生”三个字被我的汗水晕开了半边村长咂着嘴说：“孩/啊，城里读书每月要交三十斤粮票哩”我抬头望着日头，第一次发现盛夏正午的阳光白得刺心！那天傍晚，我把通知书叠成纸船，放进村东头漂着浮萍的池塘，看它载着我十七岁的梦，晃晃悠悠沉进淤泥里。

三十五年了，我总在高考季闻到那股铁锈混着汗酸的味道现在看着地铁口穿校服的孩子们刷脸进站，考场空调温度精确到26℃，矿泉水瓶上的生产日期还带着晨露的凉意——多好啊，你们再不用在考前偷喝藿香正气水防中暑，也不必担心暴雨淋湿答题纸上的钢笔字。

孩子们，我这个差点成为体育老师的叔叔，想隔着时光对你们说：请把准考证攥出温度吧！那纸片背面印着多少代人未拆封的人生；请在作文格子里落下重笔吧！每个标点都可能是另一个人错过的转折；当你们交卷时！某个平行时空里，是否有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正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拼命追赶你们正在书写的未来？

今年槐花开时，我特意回了趟老村池塘早就填平盖了小学，有个穿红色运动服的男孩在塑胶跑道上练跳远，助跑时带起的风掠过紫藤架，恍惚间我竟看见1989年的阳光穿透层层光阴，终于落在了2024年的跑道上愿你们落笔生花，踏梦成马！。

当你们走出考场时，请替我们这些“搁浅者”多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那里面有三十多年前的麦花香，有永久牌自行车的车铃声，还有一个体育生始终没敢流出来的泪，如今都蒸腾成了护佑你们的六月云！这封信或许会迟到三十五年，但祝福永远准时。

此刻，全中国的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吹——那是梦想终将着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