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守候＂这熟悉的触感，是二十年前那条围巾吗？＂我抚摸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棉织围巾，眼前浮现出那个雨夜的身影我叫宋明志，一个普通的东北汉子九八年那场惊天动地的洪水，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也牵系着我和她之间的缘分。

那年我刚从部队退伍，正赶上家乡遭遇特大洪灾东北的天空仿佛被捅破了一般，雨水连着下了七天七夜我家那台老式＂熊猫＂收音机整日播报着洪水情况，父亲整天守在跟前，眉头紧锁母亲不停地唠叨着让我别去冒险，手里却已经为我准备了干粮和换洗衣物。

＂当过兵的不能怂，这个时候就得往前冲＂我把军绿色背包往肩上一甩，踏出了那个青砖小院作为退伍军人，我第一时间加入了抗洪抢险队伍我们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睡的是潮湿的地铺，吃的是冰冷的方便面可没人喊苦叫累，哪怕是连续三十六小时不合眼。

那是八月的一个雨夜，我们在江边的临时帐篷里轮流值守收音机里不断传来洪峰即将到达的消息，村里的大喇叭一刻不停地播报着转移指令雨下得很大，江水一刻不停地往上涨老支书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在村里来回奔走，催促着村民们赶紧转移。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声：＂三号区有民房被冲垮，有群众被困！速派人员增援！＂我和几个战友冒着倾盆大雨赶去那是村东头的一排砖瓦房，已经被水淹没了大半我们踩着没过膝盖的泥水前进，双手紧握着救生绳，一步一步地靠近那片危险地带。

在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我找到了她——林若雪，一个瘦弱的女孩，正抱着一个装满照片和书籍的布袋，固执地不肯离开。她穿着一件已经湿透的蓝白条纹衬衫，头发紧贴在脸颊上，显得格外苍白。

＂快走！房子随时会塌！＂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水已经漫到了腰部，屋外的洪流声如同野兽的咆哮＂可我的东西...这里有我全家的照片和书...我不能丢下它们...＂她犹豫着，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这房子随时会塌！＂我不由分说背起她就往外冲。

＂我的布袋，求你了！＂她在我背上挣扎着＂行行行，我拿着，你别动！＂我腾出一只手抓起那个湿漉漉的布袋，咬紧牙关向外冲去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我回头一看，房屋的半边墙已经倒塌，被洪水吞没如果晚了几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那一夜，我们在临时安置点相遇安置点是村里的小学教室，黑板上还写着暑假前最后一课的板书几十个被救起的村民挤在一起，有人哭，有人叹气，也有人低声祈祷她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坐在教室角落的一张课桌边发抖煤油灯的光线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某种令人心疼的脆弱。

我走过去，脱下已经半干的军用棉衣给她披上，又从背包里拿出那条母亲给我织的围巾那是一条普通的深蓝色棉线围巾，边缘绣着我的名字缩写＂SMZ＂＂披上吧，别着凉＂我递给她＂这是你的宝贝吧？＂她迟疑着接过围巾＂算不上宝贝，就是我娘织的，让我带在身边的。

＂这是母亲让我带在身边的念想，却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陌生女孩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围巾，轻轻披在肩上。＂谢谢你，解放军同志。＂

＂我已经退伍了，不是现役军人了＂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也是最可爱的人＂她轻声说，眼睛盯着我胸前的退伍军人徽章，＂等洪水退了，我一定还给你＂我摆摆手：＂不急，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说＂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有些湿润的小本子，撕下一页纸，用铅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地址，递给她。

＂宋明志，松江县东风村38号等你安定下来，可以把围巾寄回来＂她接过纸条，小心地放进那个我救出来的布袋里＂我叫林若雪，是来投亲的我会记住你的，宋明志＂谁知第二天一早，我就被调往更危急的堤段那里的大堤已经出现了裂缝，情况十分危急。

我们连续工作了四十八小时，用沙袋一点一点地加固堤坝等忙完救灾工作，她和那群转移的群众早已不知去向我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推着人往前走抗洪归来后，我的英雄事迹被写在了村里的大喇叭广播里，还上了县里的小报。

父母骄傲得不行，逢人就说我如何如何了不起一晃两年过去，我按照父母的期望，和同村的李桂华相了亲，随后结了婚她是村会计的女儿，在县绸缎厂上班，人勤快，长相也过得去结婚那天，村里放了露天电影《铁道游击队》，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

母亲从箱底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喜糖，分给前来道贺的邻居们婚后的日子像一条平静的小河，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甜言蜜语我在县里的拖拉机厂当了修理工，每天骑着二八自行车上下班桂华在绸缎厂做质检，经常加班到很晚

饭桌上，我们谈论的是粮票肉票，是单位分房的事情，是她父亲从公社带回来的新政策我们既无剧烈的争吵，也无甜蜜的温存，只是各自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起初，我还会想起那个叫林若雪的女孩和那条围巾时间久了，这段记忆就像被雨水冲刷的土地，痕迹逐渐模糊。

直到十年后的一个冬日，我和桂华坐在县影剧院看完了《警察故事》，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那天晚上，桂华坐在我们那张老式木床边，平静地说：＂明志，咱们离婚吧＂我没有感到意外或悲伤，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点点头：＂好＂她轻声说：＂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也许我们都该找个真正喜欢的人过日子＂我们平静地办了离婚手续，她去了南方的深圳，我依然留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住在那间两居室的单位分房里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我摆弄着那台老式的＂长江＂牌黑白电视机，频道里播放着《渴望》的重播。

一个人的日子很清静，早晨起来听广播，下班回来煮一碗挂面，偶尔和几个老战友喝两盅便宜的二锅头，天南海北地胡侃可那条围巾和那个雨夜的记忆，却始终埋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悄悄生根发芽四十岁那年，工厂改制，不少工人下了岗。

我拿了一笔不多不少的补偿款，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那天晚上，我翻出了多年未碰的军旅相册，一张发黄的报纸剪报从中滑落。那是当年抗洪的新闻照片，我站在一群战友中间，满身泥浆却笑得灿烂。

突然，我萌生了寻找林若雪的念头也许是中年危机，也许是那段记忆太过深刻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压制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已经有些谢顶的头发和微微隆起的啤酒肚，自嘲地摇摇头：＂老宋啊老宋，你这是犯什么傻呢？＂。

可第二天，我还是辞去了工厂的工作，拿着多年积蓄，收拾了一个旧帆布背包，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你疯了吗？为了一个二十年前的陌生人？＂老战友老刘在火车站送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也许吧，但总比窝在家里等死强＂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人这辈子，总要做点疯狂的事情。

＂我只知道她可能去了南方，却不知道是哪座城市抗洪那年她说是来投亲，那亲戚会不会在南方？这是我唯一的线索火车上，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打工返乡的农民工，有背着吉他去追梦的年轻人，还有抱着孙子回老家的老人我和他们聊天，顺便打听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林若雪的女人。

＂兄弟，你这是大海捞针啊！＂一个返乡的建筑工笑着说，递给我一支＂红塔山＂香烟我点上烟，笑笑不语大海捞针又怎样？总比在家里干熬着强我走过武汉的长江边，看着滚滚江水，想起那年洪水肆虐的场景；路过重庆的嘉陵江畔，嘴里嚼着麻辣的火锅底料，想象她是否也爱吃辣；辗转广州的珠江岸，看着灯光璀璨的夜景，猜测她是否也曾站在这里眺望。

每到一处，我都会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林若雪的女人，却总是一无所获。我去了派出所，去了街道办，去了各种人口密集的地方，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有时候，我会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发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象她是否就在其中她现在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是否还记得那个在洪水中救了她的退伍军人？两年后，我的积蓄快要见底在南京的一个冬日，我疲惫地走在秦淮河边，看着橱窗里映出的自己——头发花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深了，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倦意。

＂宋明志啊宋明志，你这是何苦呢？＂我自嘲地摇摇头，＂莫不是中年发疯了？＂路边一个小摊上摆着各种旧物件，有老式的搪瓷杯，有已经淘汰的粮票本，还有文革时期的宣传画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摊位后面，手里摆弄着一台老式的手摇电话机。

＂小伙子，看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老人笑眯眯地问＂是啊，东北来的，到处转转＂我随口答道＂东北好地方啊，我年轻时在哈尔滨待过几年＂老人眼睛一亮，＂来，坐下喝杯茶，咱聊聊＂我坐下来，接过他递来的搪瓷杯，里面是热腾腾的菊花茶。

他说起他年轻时的故事，我说起我这两年的寻找老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小伙子，你这是真情啊＂老人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这么痴情的？＂我苦笑：＂也许不是痴情，只是不甘心吧＂就在我准备放弃返乡的那天，一则社区志愿者表彰的新闻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在旅馆大堂的电视上看到的，新闻里提到一位叫林若雪的女志愿者，二十年如一日地在洪水多发区做防灾宣传工作那张模糊的照片里，我依稀看到了那个在雨夜中倔强的女孩她的面容已经成熟，但那双倔强的眼睛依然如故新闻里说她现在在安徽的一个小县城工作，是当地知名的社区工作者。

＂是她吗？＂我的心怦怦直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我循着新闻线索来到了安徽的那个小县城这是一个位于长江边的小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社区工作站的墙上贴着她的照片，二十年过去，她的眼神依然那么坚定＂您好，请问林若雪在吗？＂我走进社区工作站，声音有些发抖。

＂您找林主任有事吗？＂一个年轻女孩抬头问道＂我...我是她的老朋友，想来看看她＂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林主任去河边防洪宣传点了，您可以过去找她＂女孩指了指窗外的方向我顺着指引，来到了江边的一个小亭子几个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正在发放宣传单。

她站在人群中，戴着一顶草帽，正耐心地给几个孩子讲解防洪知识二十年过去，她已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女孩，但那份坚韧和温柔依然如故我站在不远处，心跳如鼓，不知该如何开口＂大姐，您的故事真感人＂一个小男孩仰着头说，＂您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年的防洪宣传啊？＂。

＂因为我欠一个人一份感谢＂她摸了摸男孩的头，声音温柔，＂很多年前，一场洪水差点带走我的命，是一个勇敢的人救了我我没能当面谢谢他，就想以这种方式，帮助更多的人，也算是报答他吧＂听到这话，我的眼眶湿润了她还记得，她一直记得。

我没有立刻上前相认，而是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了她所在的社区服务队。第一次见面，她并没有认出我，只是客气地递给我一杯热茶，就像递给每一位新来的志愿者那样。

＂林老师，您为什么专注防灾工作这么多年？＂我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发颤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亲切：＂九八年那场洪水，改变了我的人生有人救了我，却来不及道谢...＂我的心猛地一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是解放军救的您吗？＂我继续试探。

＂不是现役军人，是个刚退伍的小伙子＂她的眼神飘向远方，＂那时候我刚从学校毕业，来这边投奔姑姑谁知道刚到就遇上了洪水失去了所有行李，只剩下一个装着照片和书的布袋＂＂那个人现在在哪儿？＂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他姓宋，叫宋明志，是松江县人后来我去找过，但那时县里正在大规模搬迁，找不到人了＂我默默地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她还记得我的名字，还记得我的家乡，她曾经去找过我一个月后的防灾演习中，我和她负责同一个片区。

我们要去江边检查防汛物资，确保一切准备就绪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我二话不说脱下外套为她挡雨，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雨水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但我的心里却是暖的＂这个动作...很熟悉。

＂她怔住了，仔细打量着我，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若雪，那条围巾，还在吗？＂我终于问出了这句藏了二十年的话她的眼睛瞬间湿润，嘴唇轻轻颤抖：＂宋明志？真的是你？＂我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

＂找了你两年了＂我哑着嗓子说，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去东北找过你，村里人说你去了城里...＂她抹了抹眼泪，＂后来我的姑姑病了，我就留在了这里照顾她，一待就是二十年＂＂你还记得我...＂我感到一阵温暖涌上心头。

＂怎么会忘记呢？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就......＂她的声音哽咽了那天晚上，她邀请我去她家吃饭那是一套简朴的两居室，墙上挂着几幅水彩画，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她从柜子最深处取出一个蓝色的布袋，里面装着那条已经泛黄的围巾，还有我当年留下的字条，边角已经磨损，却被细心地用透明胶带粘好。

字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宋明志，松江县东风村38号＂的字样＂这些年，我一直留着它＂她轻声说，抚摸着围巾上已经褪色的＂SMZ＂三个字母，＂每次看到洪水的新闻，我就会想起那天后来我做了社区工作者，专门负责防灾宣传，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就像你当年帮助我一样。

＂我握住她的手，那一刻，二十年的时光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然让我心动＂你结婚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离了＂我简单地说，＂没有孩子＂＂我也是＂她低下头，＂结过一次婚，没多久就离了。

也许我们都不是很会经营感情的人＂窗外的雨依然在下，屋内的老式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我们坐在沙发上，聊着这二十年来各自的经历，仿佛要把失去的时光一点点拾回来＂若雪，我用了二十年时间找你，只为兑现那天没来得及说的承诺——等风平浪静，我想和你一起看遍这世间的山川河流。

＂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

她笑着落泪：＂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老天真是有眼，让我们在这把年纪又相遇了＂＂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我苦笑道，指了指自己的秃顶，＂你看我这模样＂＂我也有白头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鬓角，＂但谁说爱情只属于年轻人呢？＂。

那晚，我们促膝而谈到深夜第二天清晨，我站在她家阳台上，看着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这座小城上心中有一种踏实和宁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半年后，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没有豪华的场地，没有昂贵的婚纱，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和那条已经泛黄的围巾。

＂这条围巾见证了我们的相遇，也见证了我们的重逢＂她将围巾轻轻系在我的脖子上，＂从今往后，它将见证我们的余生＂如今，我们一同住在那个小县城，每年汛期都会去做志愿者我教年轻人基本的救援技巧，她负责宣传防灾知识。

守望相助的日子平凡而踏实，就像那条围巾一样，历经岁月洗礼，依然温暖如初有时候，我们会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着夕阳西下，江水东流她会靠在我肩头，轻声问：＂你后悔吗？花了那么多年找我＂我总是笑着摇头：＂从来没有。

能找到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人生啊，就像那条起伏的江水，有时湍急，有时平缓重要的不是你走了多远，而是身边有谁陪你同行人世间的缘分，有时需要漫长的守候而我，终于在四十多岁时，找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里丢失的温暖。

那条围巾，已经陪伴我们走过了许多年。它见证了我们的相遇、分离和重逢，也将见证我们余生的每一个日升月落。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最美的缘分吧——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