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晖光＂爸，这周末我加班，小张去接您吧＂电话那头，大儿子林阳的声音透着疲惫＂哥，我这周岳父过生日，去不了了＂二儿子林朋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歉意，却不容拒绝放下电话，我缓缓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枯黄的银杏叶上。

我是林建国，今年六十五岁，退休前是市第二中学的语文老师，教了四十年书，桃李满天下如今只剩＂老头子＂这一个称呼了十一月的风凉飕飕的，我裹紧那件穿了十多年的呢大衣，从饭店出来，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饭店门口，霓虹闪烁，年轻人成群结队地有说有笑。

这顿饭是我掏钱，打电话约了好几次，两个儿子才勉强抽出时间可他们的手机响个不停，忙着接电话发微信，甚至饭还没吃完就先后告辞我看着他们匆忙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不禁想起那句老话：养儿防老，不如自己捂紧钱袋子抬头望见远处新建的高楼大厦，我摇摇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住在市区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里，墨绿色的铁门已经掉漆，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电梯又停了，每月的电梯维修费却照收不误我慢慢爬楼梯，一层，两层，到了五楼，气喘吁吁地掏出钥匙铁门＂吱呀＂一声，冷清的屋子里只有墙上老伴的照片静静望着我。

＂回来了？＂我习惯性地问候，随即苦笑，这是三年来改不掉的毛病老伴王淑芬三年前走了，走得突然，那天她只说头晕，我扶她躺下，转身去倒水，回来人就没了没留下一句话，像她一贯的性格，走得干脆利落那之后，我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每天重复着同样的轨迹：起床、买菜、做饭、看报、睡觉。

打开电视，是《新闻联播》的尾声，我随手调到地方台，正播着养生节目＂老年人要多运动，多交朋友...＂我关掉电视，房间又归于寂静从冰箱里取出剩菜热了热，半碗米饭，一盘青菜，一小碟咸鸭蛋，独自对着电视吃完了晚饭。

大儿子林阳是国企建筑公司副总，二儿子林朋开了家广告公司，两人都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上次去大儿子家，那套三百多平的大房子，光客厅就有我整个家那么大二儿子的车已经换到第四辆了，聊天时得意地告诉我：＂爸，这可是五十多万呢！＂。

而我呢，就靠每月三千多的退休金，加上这些年积攒的七十万存款过日子晚上睡不着，我翻开老相册，泛黄的照片记录着往昔时光八十年代初，我和淑芬都在教书，收入微薄，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那时候两个孩子还小，我们省吃俭用，存钱给孩子买营养品、买学习用品。

记得有一年，林阳要参加奥数比赛，我们东拼西凑买了一台＂红灯牌＂计算器，花了半个月工资为了省电，我和淑芬总是等孩子们完成作业后才舍得开灯看书批改作业，常常工作到深夜那张我三十八岁生日的照片，淑芬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件线衣，我穿了整整十年。

照片里，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简陋的饭桌旁，桌上只有一盘红烧肉、两个家常小菜，却笑得那么灿烂如今，我依然记得那块红烧肉的味道，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奢望儿子们能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们能过上比我好的生活。

如今，他们确实过上了好日子，可对于他们来说，我这个老父亲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去年我七十岁生日，两个儿子送了一块名表，据说价值两万多＂爸，这是百达翡丽，您收着吧，我们去谈个项目＂林阳拍拍我的肩膀，急匆匆地离开了林朋更是直接让秘书送来了礼物和蛋糕，连面都没露那天，楼下的娟子带着她儿子小勇过来，端了一碗亲手煮的长寿面。

＂林老师，吃块蛋糕吧＂娟子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生活的艰辛＂您教过的学生遍布全市，多有出息啊！前几天我在医院碰到您以前的学生李玲，现在是主任医师了，她还记得您当年教她们朗诵《雨巷》呢！＂是啊，四十年教书生涯，教过的学生上千人，不少已是单位领导、企业高管。

前年退休聚会上，有几个学生专程赶来，抢着给我夹菜敬酒，言语间满是感激和尊敬可如今，儿子们倒像是陌生人了每次去他们家，都得提前打电话，儿媳妇们笑着招待，眼睛却盯着手机孙子孙女有各种特长班，根本没时间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话。

坐一会儿，就有人暗示：＂爸，您累了吧，要不先休息？＂倒是小区里的苏大爷，退休前不过是个普通工人，儿女也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但每周都会轮流接他去家里住，逢年过节全家团聚，不知多热闹＂建国啊，你是读书人，想不开时多看看书。

＂苏大爷拍着我的肩膀说，＂咱们这把年纪，要看开点＂楼下的娟子，三十出头，是个单亲妈妈，在医院做护工，每天早出晚归有时下班晚了，会给我送些热菜热饭，嘘寒问暖记得小勇上大学那年，娟子急得直掉泪，学费缺了一大半。

她站在我门口，欲言又止：＂林老师，能不能...我一定会还的...＂我二话没说，从抽屉里的存折上取了一万块给她＂林老师，这怎么行...＂她推辞着，眼里噙着泪＂孩子念书要紧，以后慢慢还＂我把钱塞到她手里，＂娟子，这年头，知识比什么都重要。

＂这事我谁也没告诉，包括我的两个儿子四年来，我每学期都这样默默资助着，看着小勇从大一读到大四对我来说，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看着一个孩子，一个家庭有了希望小区活动室里，老头老太太们常聚在一起打牌、下棋、拉家常。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砖混结构平房，屋顶已经有些漏水，墙上贴着发黄的《计划生育好》宣传画有次我经过，听见王阿姨在议论：＂林老师这两个儿子，表面光鲜，其实啊...＂她的话没说完，看见我来了，赶紧闭了嘴，笑着招呼：＂林老师来啦，来下盘象棋？＂。

那一刻，我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笑着打了招呼：＂好啊，谁敢和我下？我可是连续三年小区象棋冠军！＂大家哄笑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我知道，在这些老邻居眼里，我的处境或许比他们更尴尬——有钱有房的儿子却不常来看望。

去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我在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右腿骨折，住进了医院＂爸，我在外地出差，这几天走不开＂电话那头，林阳的声音透着歉意和疲惫＂爸，我这边有个重要客户，实在脱不开身，我让司机小刘过去帮您＂林朋说。

小刘来了，看了一眼就走了，说是还要接林朋的孩子去上钢琴课。

倒是娟子得知消息后，推掉了两天的工作，带着刚毕业的小勇，天天来医院照顾我端水喂饭，嘘寒问暖，晚上还轮流在陪护椅上过夜＂林爷爷，您教过我妈语文，我妈说您是她见过最有学问的人＂小勇一边帮我擦身子一边说＂小时候我不懂事，妈妈总拿您当榜样教育我：＇要像林老师那样，做个有骨气的人＇。

＂听着这话，我鼻子一酸，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啊出院那天，是小勇背我上的楼，那瘦弱的肩膀硬是把我一步步背到了五楼＂林爷爷，您慢慢养伤，我和我妈会常来看您的＂小勇说完，还不忘加一句，＂您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一个月后的周日，我在家整理书籍，无意中发现林朋上次来过后，电脑页面停留在＂父母遗产分割条例＂上他忘了关闭浏览器，那一页上还标注了几条重点，其中一条是＂父母的个人财产应当由子女均等继承＂。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半截原来在儿子眼里，我这个老父亲只剩下那七十万存款的价值了我颤抖着手关闭了电脑，坐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回想起来，年轻时为了照顾两个儿子，我放弃了去省城重点中学任教的机会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省城来人专门邀请我去任教高三毕业班，薪水是当时的两倍多。

淑芬鼓励我去，但看着当时正上初中的林阳和小学的林朋，我犹豫了＂孩子正是需要父亲的时候，钱可以慢慢挣，但孩子的成长却等不得＂最终我婉拒了那个机会老伴病重那年，我日夜守护，省吃俭用买最好的药＂老林，这药太贵了，咱不吃了吧。

＂淑芬虚弱地说

＂吃，必须吃！＂我坚持道，＂我不能没有你＂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老林，余生好好照顾自己，别太依赖孩子们，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当时我不解，现在我懂了人老了，就像秋天的落叶，再也回不到枝头，只能随风飘落。

我拿出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写下：＂十一月十五日，晴今天又是一个人吃饭七十年的人生，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到头来，能陪你的，只有你自己＂去年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小区活动室里捡到一本《平凡的世界》，那是我当年最爱讲解的小说之一。

翻开扉页，竟然还有学生当年的批注：＂林老师说，平凡人也能闪光＂我心头一热，第二天就在小区里发起成立了＂夕阳红＂读书会，邀请退休老人们一起读书谈心＂读书？老头子们凑一起打牌还差不多！＂最初，不少人嘲笑我的想法。

但我没放弃，贴出了第一次活动的海报：《重温朱自清的〈背影〉》第一次，只来了三个人：苏大爷、王阿姨和一位我不认识的老奶奶我打开那本泛黄的课本，用我教了四十年书的声音，朗诵起那篇经典散文读到＂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时，王阿姨已经泪流满面。

＂我父亲也是这样的，为我操碎了心...＂她抹着眼泪说就这样，参加读书会的人越来越多，连娟子下班后也常来听我们讲故事小小的活动室里，我们谈古论今，分享人生智慧，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和尊严＂林老师，您讲书的样子真好看！＂七十多岁的李大妈说，＂听您讲书，我都忘了腿疼了。

＂

去年冬天，小区来了个摄影师，说是给社区老人拍纪实照片＂您是这里的灵魂人物＂摄影师小徐说，镜头对准了我和读书会的老人们成片出来后，贴在了小区公告栏里，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爸，我在社区公众号上看到您照片了＂林阳难得一个电话，语气有些复杂，＂您现在挺忙的啊？＂。

＂是啊，忙着活着＂我半开玩笑地说，没有多解释前天，我去银行做了个决定：把存款的一半捐给了市教育基金会，专门资助贫困学生＂林老师，您考虑清楚了吗？这可是三十五万啊！＂银行经理刘铭是我的学生，惊讶地问＂清楚得很。

＂我笑着说，＂钱放在那儿生灰，不如让它开花结果＂捐款协议签完，我在上面郑重地写下：愿每一个渴望知识的孩子都能点亮自己的明灯办完手续，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无比轻松回家路上，经过一家照相馆，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大爷，照相？＂年轻的女孩礼貌地问＂嗯，照张证件照，再来张大的＂我理了理衣领＂笑一笑＂女孩说我努力弯了弯嘴角，却不知道该怎么笑今天早上，小勇来看我，兴奋地说考上了研究生，还拿到了国家奖学金＂林爷爷，这是我给您买的茶叶，听说对心脏好。

＂小勇放下礼物，有些腼腆我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将来别忘了关心你妈人这一辈子，亲情最重要＂他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林爷爷，是您教我做人的道理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您这样的好老师、好邻居。

＂我笑了笑，心头涌过一股暖流。

娟子也来了，带了些热腾腾的饺子：＂林老师，尝尝我包的饺子，猪肉白菜馅的，您最爱吃的＂看着他们母子俩，我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亲情不是血缘，而是心与心的牵绊晚饭后，我坐在阳台上，手里捧着那本《平凡的世界》，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旧的地板上。

楼下，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我突然明白，晚年的幸福不在于你有多少钱，有多少房，而在于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地爱你、记得你那些被你温暖过的人，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回赠那份温暖我拿起手机，给儿子们发了条信息：＂周末不用来接我了，我和老友们有约。

余生，我要和真心对我好的人在一起＂按下发送键，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第二天一早，我换上那件淑芬给我买的毛衣——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我一直舍不得丢戴上老花镜，我从柜子底层翻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那是我和淑芬的结婚证。

泛黄的照片上，我们年轻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淑芬，我想明白了＂我对着她的照片说，＂余生很短，我要过得有尊严＂上午，我去了社区老年大学，报名学习书法＂林老师！您来啦！＂教书法的老师竟是我二十年前的学生，＂太好了，我们正缺个文学底蕴深的人呢！＂。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遇到了几个读书会的老朋友＂林老师，下午我们去公园排练《沁园春·雪》朗诵，您来指导指导？＂苏大爷热情地邀请＂好啊，正好我也没事＂我欣然答应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我和十几位老人站在公园的亭子里，朗诵着那首豪迈的诗词。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在公园里回荡，引来不少路人驻足。

＂爸！＂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见林阳站在那里，一脸惊讶＂您...怎么在这儿？＂他走近，有些尴尬地问＂朗诵诗词啊，怎么，我这把年纪不能有点爱好吗？＂我笑着问＂不是，我...我今天休息，想去看看您，结果听邻居说您出门了。

＂林阳解释道＂是吗？那正好，来，我介绍你认识我的朋友们＂我拉着他，向读书会的老人们介绍，＂这是我大儿子，林阳＂＂哎呀，林老师的儿子啊，长得真像您年轻时！＂王阿姨热情地说林阳有些局促，但还是礼貌地和大家打了招呼。

朗诵结束后，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车上，林阳欲言又止：＂爸，您最近...挺好的？＂＂嗯，挺好＂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平静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找到了适合我的＂＂爸，我和朋最近工作确实忙，但我们...＂。

＂不用解释＂我打断他，＂我理解，你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到家后，林阳站在门口，眼神复杂：＂爸，我下周再来看您＂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晚上七点，小区广播响起：＂请各位居民注意，明天早上将进行消防演习...＂。

我打开窗户，看着楼下三三两两散步的老人，天空中飘着细雨，路灯在雨中朦朦胧胧我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道：＂十一月十六日，小雨今天参加了朗诵活动，感觉很充实阳子来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反而释然了人生苦短，不必计较太多。

余生，我要和懂我的人一起度过这样想着，心里踏实多了＂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弯新月我知道，无论生活如何变化，我都会像这轮明月一样，以自己的方式，静静地散发光芒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晚年幸福吧——不依附于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左右，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和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

窗外，夕阳西下，但我知道，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再次升起。而我，会笑着迎接那缕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