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你才回来？＂我提起的嗓子躺在床上，憋了一宿的心事不吐不快＂别睡糊涂了，俺这不刚起来吗？＂张北山故作镇定地回答，轻手轻脚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俺跟北山结婚八年，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也算平顺。

八十年代末嫁给他的时候，厂里人都说俺闫玉霞眼光高，挑中了机修厂手艺最好的钳工那会儿北山穿着蓝色工装走在前面，俺跟在后头，心里美滋滋的，就跟捡着宝似的两口子一路苦也一路甜，生了儿子小东，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有盼头。

直到最近三个月，我发现他常在凌晨三点偷偷出门这事儿让我坐立不安，一连几夜没睡好小区里赵玉琴前不久就被丈夫抛弃，找了个比她小十岁的下岗女工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害得俺晚上做梦都怕北山有个好歹十月的夜，窗外梧桐叶子沙沙作响，俺躺在床上数着时间，听着北山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老张家的，听说你家北山最近晚上不着家？＂那天在单元楼下，李阿姨拉着我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俺心里一惊：＂谁...谁跟你说的？＂＂哎呀，这事儿都传遍了＂李阿姨把脑袋凑近，＂昨儿个王婶子家停水，她半夜起来去楼下打水，看见你家北山三更半夜的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俺脸一下子白了：＂他...他可能是加班去了＂＂这年头哪有夜里三点加班的啊？＂李阿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玉霞啊，你可得留点心＂回到家，俺坐在沙发上发呆那个沙发是北山从废品站淘来的，破旧但干净，上面还有一个他亲手缝的布垫子，歪歪扭扭的针脚透着股子执拗劲儿。

俺看着这针脚，眼泪差点掉下来北山要真有啥对不起俺的事，那这日子还咋过？那天俺鼓足勇气去了趟电子市场，市场里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摊位上，小贩正吆喝着：＂监控器，小型摄像头，便宜卖了嘞！＂俺站在摊位前犹豫了好久，心一横，花了一个多月的织袜子钱买了个小摄像头。

回家后，俺把它偷偷装在卧室的台灯里，那台灯是俺和北山结婚时买的，陪伴了八年，见证了两个人的欢喜和愁苦心想，北山要是真有啥不干不净的事儿，也好死个明白俺是九五年跟北山认识的那会儿俺在县城针织厂上班，是车间里手脚最麻利的工人，一天能织三百双袜子。

北山是隔壁机修厂的钳工，修起机器来，那是一把好手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厂里组织联谊会，他特意穿了件藏蓝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起来腼腆又老实那天上台表演，他给机修厂唱了首《走进新时代》，唱得磕磕绊绊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俺就是那时候瞧上他的，觉得这人老实本分，日子肯定过得踏实婚后北山勤快本分，从不沾烟酒，连厂里发的烟票都攒起来去副食店换酱油挣的工资也都老老实实上交，逢年过节还给俺置办身新衣裳厂里改制后，俺们双双下岗，那会儿小东才上小学，正是用钱的时候。

北山就靠修自行车、电风扇之类的活儿补贴家用。

俺也不闲着，白天在小区门口支个摊子织毛线袜子，晚上还接些手工活儿回来干日子虽然拮据，但也有滋有味的可最近这段时间，北山明显变了样子白天总是无精打采的，眼圈发黑，手也总是抖，有好几次差点把热水瓶摔了＂玉霞，俺出去买早点，一会儿回来。

＂北山套上外套就出了门俺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六点，街上的早点摊估计还没开张呢那天中午，俺趁北山出门，赶紧取出摄像头里的存储卡，插进儿子放假回家时留下的旧电脑里屏幕上映出昨晚的画面：凌晨三点整，北山小心翼翼地起床，换好衣服，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俺一眼，眼神里满是愧疚。

然后他轻轻带上门出去了，直到五点多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夜气回来后，他没有上床，而是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呆呆地看着俺，眼里有说不出的疲惫连着几天，北山每晚都是这样，准时三点出门，天亮前回来每次回来他都会坐在床边看俺一会儿，然后才躺下。

俺心里堵得慌，眼睛红肿，手里的针线活儿也做不下去了一天织的袜子全是错的，线头乱七八糟，连小区里的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玉霞，你这是咋的了？眼圈儿黑得跟熊猫似的＂李阿姨拉着俺的手，关切地问＂没啥，就是睡不好。

＂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不是北山有啥事瞒着你？＂李阿姨皱着眉头，＂这男人呐，过了四十岁，就跟猫到了春天似的，心野得很。＂俺眼圈一红：＂李姐，你咋知道的？＂

＂我昨晚三更半夜的去楼下扔垃圾，看见北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那个急啊，跟后面有狼追似的＂俺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闷得透不过气来家里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它，心想这日子咋就这么难熬呢？。

＂玉霞，你这是咋的了？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晚饭时，北山关切地问＂没啥，就是有点累＂俺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你最近...工作忙啊？＂北山神色一僵，随即笑道：＂嗯，活儿多，修自行车的人排队呢＂＂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俺偷瞄他一眼，发现他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北山默默地扒完饭，起身把碗筷收拾干净，然后去院子里接了盆水，开始洗起来从窗户望去，月光下，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那晚，俺躺在床上装睡，等着北山的动静果然，三点整，他轻手轻脚地起来，换衣服时袖口刮到了台灯，他顿时紧张地看向俺。

俺继续装睡，只听他松了口气，轻轻地出了门俺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悄悄跟了出去十月的夜里，凉气直往骨头里钻，俺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外套，冷得直打哆嗦北山骑着那辆陪伴了十几年的二八自行车，叮叮当当地向城东驶去那辆自行车是俺结婚时的嫁妆，车铃都按得掉了漆，车筐歪歪扭扭的，可北山从来没嫌弃过，还说这车结实，能再骑十年。

路灯昏黄，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的狗叫声打破夜的寂静。北山骑得不快，俺倒能跟得上。

拐过两条街，他停在了一栋破旧的厂房前这是原来国营纺织厂的老厂区，俺年轻时还在这儿上过班，厂子倒闭后就荒废了围墙斑驳，铁门锈迹斑斑，透着股子凄凉俺躲在墙角，看见北山推门进去，里面隐约有灯光心里头像是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直跳。

难道北山在这里跟人幽会？俺捏紧拳头，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从门缝里往里看，俺惊呆了只见一间简陋的车间里，摆着几台缝纫机，灯泡发出微弱的黄光，照得人影斑驳北山和三四个中年人正埋头干活，他们面前堆着一堆布料和半成品。

车间里冷得很，能看见众人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北山坐在最靠里的一台缝纫机前，专注地操作着，手势熟练得像是干了很多年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嘴唇干裂，看上去疲惫不堪＂北山，这批订单后天必须交，你得多加把劲啊＂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花白的头发，满脸沧桑，看着像是领头的。

＂放心吧林哥，今晚我多干两个小时＂北山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低头缝制＂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这几天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歇歇？＂旁边一个矮个子男人担忧地问＂不碍事，就是有点累家里儿子上大学，每个月学费生活费要七八百，不多挣点，咋供得起啊？＂北山苦笑着摇摇头。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下岗工人，都不容易啊。＂矮个子男人叹了口气，＂要不是林哥找到这个活儿，俺家闺女的学费都交不上。＂俺站在门外，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冻得脸生疼。

原来北山每天夜里偷偷出来，是来这里加工服装赚钱难怪最近他总说困，脸色也不好，原来是熬夜加班累的俺想起小区里那些闲言碎语，心里又酸又涩北山这个傻子，为啥不跟俺说实话呢？是怕俺不同意他这么辛苦吗？俺们夫妻一场，有啥不能商量的？。

想起儿子小东考上大学那天，北山高兴得直搓手，眼睛里闪着光：＂玉霞，咱儿子有出息了，以后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那时候俺就担心学费问题，可北山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儿子念完大学！＂原来，他是用这种方式兑现诺言。

俺悄悄退回家，翻出北山贴身内衣口袋里藏的存折，上面多了近三千块钱看着那一笔笔小数目的存款记录，每次一百多，两百多，零零散散的，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这钱，是北山用健康换来的啊俺想起前年冬天，北山得了场重感冒，烧到三十九度，还硬撑着去修车，说耽误一天活计就少赚十几块钱。

夫妻一场，俺咋就没早点发现他的难处呢？第二天早上，俺煮了北山最爱吃的鸡蛋面，还特意打了个荷包蛋放在上面那是北山小时候最馋的东西，他妈妈只有过年才会给他煮一碗＂今儿个咋这么阔气？＂北山惊讶地问，眼睛都亮了。

＂没啥，就想犒劳犒劳你。＂俺笑着说，顺手把一个保温杯塞进他怀里，＂这是红枣枸杞茶，晚上工作别忘了喝，驱驱寒气。＂北山愣住了，碗都差点掉在地上，脸色变了又变：＂你...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俺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北山低下头，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俺不想让你担心厂子倒闭那会儿，咱家日子多难，是你扛着现在儿子上大学，每月学费生活费要七八百，咱家积蓄都快见底了林哥找我帮忙加工服装，一个月能多赚千把块钱，正好补贴家用。

＂＂那你为啥不跟我商量呢？＂俺忍不住问＂怕你不让俺去那活儿是灰色的，厂房没手续，也没安全保障，让城管抓住要罚款的＂北山搓着手，＂再说了，你白天就够累的，晚上得好好休息＂他憨厚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再熬一年，等儿子毕业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俺鼻子一酸，抹了把泪：＂你这个死脑筋，咱们夫妻一场，有啥事不能一起扛？从明天起，俺跟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就能多干点活儿＂＂不行！＂北山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打翻了桌上的碗，＂那地方又脏又乱，冬天冷得很，连个像样的暖气都没有，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去了肯定受不了。

＂＂不由你，铁了心啦！＂俺拍拍胸脯，＂俺当年在针织厂也是技术能手，咋的也比你手脚利索咱们一起干，你教俺，用不了几天俺就能上手＂北山还想说什么，俺摆摆手：＂这事别争了，你是倔，俺比你更倔咱们都是为了儿子，有啥不能商量的。

＂北山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俺拉起他的手，粗糙的掌心布满老茧，十指连心，俺感受到他手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写满了艰辛。

＂北山，咱们这辈子啥苦没吃过？下岗那会儿，单位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咱不也挺过来了吗？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北山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就这样，从那天起，俺和北山每晚三点一起起床，骑着自行车去那个简陋的车间。

开始那几天，俺手生，缝出来的活儿歪歪扭扭的，常被林哥退回来返工北山就耐心地教俺，手把手地示范，直到俺完全掌握要领冬天来了，车间里冷得要命，大家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干活，手指冻得发紫，连针都快拿不稳了林哥从废品收购站弄来几个破煤炉子，大家轮流添煤，总算不至于冻得受不了。

北山不让俺去添煤，说煤灰对肺不好，每次都是他自己去回来时，他满身煤灰，黑乎乎的，活像个小烟囱俺心疼地帮他拍打干净，他却嘿嘿笑着说：＂没事，回家洗洗就行了，你歇会儿吧，俺去给你倒杯热水＂就这样一天天熬着，白天俺就多织些袜子拿去市场卖，挣点零花钱贴补家用。

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俺和北山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一晚上能缝制的数量比以前多了一倍林哥看在眼里，常夸俺们是厂里的模范夫妻厂里其他人也都羡慕，说北山娶了个好媳妇，福气不浅北山听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的笑容却掩饰不住。

有一晚，车间的电路突然短路，一片漆黑。北山不知从哪摸出个手电筒，二话不说就钻进配电箱修理。黑暗中，只见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中忙碌，嘴里还哼着小曲儿，那是俺们年轻时常听的《纺织姑娘》。

俺靠在墙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好温暖这个男人，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对家庭的责任感却重如山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厂里加工的活计也越来越熟练冬去春来，儿子快毕业了，他在信中说找到了实习单位，每月还有八百块的补贴。

北山看到信高兴得直跺脚：＂玉霞，咱儿子有出息了！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俺点点头，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想想这一路走来，眼眶又湿润了＂咋的，还哭上了？＂北山笑着拍拍俺的肩膀，＂你看你，儿子都大了，咱们也老了，该享享清福了。

＂俺擦擦眼泪：＂谁说俺老了，俺这不是感动嘛＂北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得像二十年前，俺们刚认识的时候又过了几个月，儿子终于毕业了，在城里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工资比俺们想象的还要高他第一个月的工资，专门寄了一半回来，让俺和北山添置新家具。

北山接过那一叠钱，手都在发抖：＂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呢？＂俺笑着说：＂像他爹呗，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那天晚上，俺和北山坐在沙发上数着儿子寄来的钱，满心欢喜窗外，月光皎洁，洒在地板上，映出两人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北山突然拉起俺的手，粗糙的掌心有些颤抖：＂玉霞，谢谢你这些年跟俺一起受苦。＂俺笑着锤了他一下：＂说啥呢，咱们是一家人，福同享，苦同当，天经地义的事。＂

北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对银戒指：＂咱们结婚那会儿穷，连像样的戒指都没买这是俺偷偷留了点钱买的，补给你的＂俺捂着嘴，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小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不是金的，也不是什么名牌，但在俺眼里，比啥都珍贵。

＂快，给俺戴上＂俺擦擦眼泪，兴奋地伸出左手北山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俺的无名指上，正好合适＂你啥时候量的尺寸？＂俺好奇地问＂你睡着的时候，俺用线量的＂北山不好意思地笑了，＂怕你发现，量了好几次呢＂俺心里一暖，拿起另一枚戒指，也给北山戴上：＂咱俩今天算是补办婚礼了。

＂＂嗯，这辈子，俺只认你一个媳妇＂北山憨厚地说，眼里满是真诚俺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满是踏实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苦的、甜的都已经融进了骨血里俺和北山，就像是两棵相依的老树，扎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却也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花。

那天夜里，俺终于卸下了藏在台灯里的小摄像头那摄像头记录了俺人生中最难熬的几个月，也见证了最感人的一段情感有些东西，不需要监控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患难与共的真心北山曾经骗了俺，但那是出于爱的谎言俺躺在床上，看着北山沉睡的侧脸，岁月的沟壑爬满了他的额头和眼角，但在俺眼里，他依然是那个穿着藏蓝色的确良衬衫，在联谊会上唱歌的腼腆青年。

日子还会继续，可能还会有磕磕绊绊，但俺相信，只要他在身边，啥都不怕。

俺轻轻握住北山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温暖而有力，像是能握住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