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摊贩的自立,使整个社会站立起来

网络来源 57 2025-07-03

从最根深处站起来——摊贩素描文/林清玄一只未完成的鞋子我们不管在什么时间,从任何地方走过,都很容易看见一个景观:许多人团聚在一起,看着小小的摊位出售货品我们或者会停伫下来买一点东西我们或者会站着看他们卖些什么。

大部分时间,我们视若无睹地走过,冷然无情地走过于是,那些生活在我们四周的人,便好似与我们没有什么相干,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背景,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有时候我们会抱怨他们阻碍了交通,妨碍了秩序;有时候我们高兴在无意中买了便宜的东西;还有时候,我们会问:“他们大概赚了不少钱吧?”。

这是我们对摊贩的一般观念所以虽然摊贩与我们的生活有相当关系,他们却仿佛生活在另一个神秘的世界,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辛酸也看不见他们如何在最根深处站了起来多年来,我接触了很多摊贩,我佩服他们面对生活的勇气他们虽然做着最卑微的职业,和生活苦斗着,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给我们很大的启示。

在写这些摊贩前,我想起了童年的经验七岁的时候,我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聚起来的少量金钱,向小镇街边的摊贩买了一盒油彩回到家里,我把那盒有十二种颜色的油彩一条条地挤出来观察,当色彩从管子中出来的一瞬间,我领悟到人间的色彩,那种色彩的感觉一直跟随我到今天。

然后我想,我要画什么呢?我选择了那个卖油彩的摊贩我便每天背着油彩坐在摊贩对街的农会屋檐下,画那一个瘦小的老摊贩,他穿着厚重的棉衣、戴黑色毛线帽的形象给我很大的震撼可惜当我画到他那一只开口笑的皮鞋时,一个警察走过来把他赶走了,使我童年的第一张色彩画一直没有完成,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那个老摊贩。

我每天孤独地站在未完成的画前面,因为无法涂抹最后的那一只鞋子而苦痛不堪我甚至为他哭了他会到哪儿呢?他再不再卖油彩呢?我迷惑而哀伤地思念着那一位老人童年那一段不快乐的经验在我日后的生活投下很长的阴影,很久都无法散去;也使我对摊贩怀有一种特别的情愫——这些社会里最基层的“游牧民族”在我的内心里投下很特殊的造型。

当我遇见一个摊贩,童年的造型便浮突出来,如今我写摊贩,只是要了却那最后一抹未完成的画的心愿吧!

自足地面对生活挑战冷风呼吼的冬天,我到东部一个小渔港去清晨,我独自走到临近海边不远的鱼市场,为的是观察渔民在晨曦起时如何进行他们的交易在鱼市场里,可爱的渔民们正兴高采烈地出售他们的鱼,渔民们自兼摊贩大声地吆喝着,特别让我觉得真实而感动;这时候,一个摊贩的形象吸引了我。

他把一箩筐一箩筐的鱼从三轮车上卸了下来,大声叫着:“来喔!新鲜的、最好的鱼在这里!”我走过去,她转过身来,我看清了他嘴角留着两撇稀朗的猫须,有一些槟榔汁还残留在他的唇边他戴着一顶载满了风霜的鸭舌帽,穿一双黑色雨靴,他的衣服沾满了鱼的腥香,最让我吃惊的是他的表情,他始终带着微笑,非常自信自足地推销他一夜辛苦捕来的鱼。

渔民摊贩看到我拿了相机,他欣悦地微笑,然后抓起箩筐中的一条鱼对我说:“你要拍照就要拍最好的鱼,我这里的就是最好的鱼”后来,我陪他在一起卖鱼,由于他的自信,他的鱼很快地卖完了,卖完鱼他高兴地收拾箩筐,哼起农人的一首歌:“透早就出门,天色渐渐光……”。

渔民四十二岁了,他告诉我,他的信心是来自他的祖先,他在幼年时就陪伴父亲在鱼市场贩卖自己捕来的鱼,他说:“我们四代卖鱼了,当然卖得最好”他认为渔民的生活很辛苦,但是没有什么抱怨:“我祖父、父亲都这样过来了。

”那个渔民自足地面对生活挑战的态度,给我很大的撞击,我站在该地,看他的三轮货车绝尘而去,鱼市场喧嚣的声音突然隐去,只剩下他的形象在脑中盘旋。

去伤解忧,根治百病妇女百病心脏无力关节抽痛气血两虚脚风手风寒热咳嗽九种胃痛跌打风伤五劳七伤神经衰弱失眠夜梦梦泄遗精精力不足记忆减退一块白布条写满了这些用红色漆成的大字,一位神情健硕的老人正在白布条后推销他的“祖传秘方”。

在南部一个小镇上,我很吃惊地站定,看他简单的药粉竟可以治愈那么多的“现代病”,尤其让我惊奇的是,老人斩钉截铁的神情他说:“神经衰弱吃一包就见效,败肾失精吃两包就见效,各种胃肠病吃三包就见效这款药粉不是普通的药粉,是数百种草药、数十年的经验所炼成的,吃一罐治标,吃两罐治本,长期服用,活百年。

”老人“去伤解忧,根治百病”的药方,竟然说动了旁观的民众,一个小时不到,老人卖了一万多元的祖传秘方,他药箱里的药几乎全卖光了老人收拾好行李,我和他在凌晨的夜街上步行时,他告诉我,这种药确实有效,是他祖先几代赖以为生的药方,可以“有病治病,无病保身”,绝对错不了。

老人已经七十岁了,他还要将这个药方留给他的子孙,他说自己是个江湖人,每隔几天就要换一个码头,“只要带着一箱药粉,我就可以走遍天下了”穿着黑长褂、黑布鞋、红毛衣、白衬衫的老人,在街上的形象非常深刻,他像流浪在乡间的许多江湖人一样,生命在默默地流转。

基本上,我不相信有一种可以治百病的药粉,由于老人的流动性,到底灵不灵也没有人经验过,但我佩服老人的生命力,正如他的药粉一样,在西药已经风行的今日今地,他还能坚忍并且有力地在乡间每一个角落跳动。

不要忘记我们的“粿”有一天我路过华西街,被一个路边三尺见方的小摊贩吸引住了,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他的年轻妻子正在忙碌地包装一些“红龟粿、菜头粿、芋仔粿”卖给路过的人他们的忙碌很出乎我的意料,许多中年老人路过时买一个边走边吃;像粿这样传统的零食没想到流行了这么多年还受人欢迎。

我访问了那对年轻的,在他们的摊位上只点一盏五烛光小灯的夫妻他们在那里已经摆了四年的“粿摊”,收入相当不错,动机是:“我们有一次在外祖母家里吃了粿,真好吃,就想到这样的东西数千年来还受到民众的欢迎,一定有它的道理在,何不摆个摊位试试看呢?请教了外祖母制作方法,便尝试性地摆摊,没想到一摆就几年下来了!”。

那个粿摊是很受欢迎的,它有固定的老主顾,尤其年节庆典时更是供不应求,夫妻两个忙得不亦乐乎本来沉默站在一旁的太太说:“中国人还是吃中国人的东西惯势”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烦忧,夫妻俩都认为卖粿的行业是“前景看好的”。

我很喜欢这对劳动的小夫妻,他们白日在家中努力地做粿,夜里出来摆摊,生活在自足的小天地里,甚至他们的粿也在那里被摆出一点名声了我想到,借着许多小摊贩,中国传统的吃食和民间工业才得以保存,并在民间展现它的活力,如果没有这些勤劳的摊贩,很可能我们要失传了许多可贵的东西。

那些失传的东西像“粿”一样,在民间小摊贩间总会留下一些肯定的声音:“红龟粿、菜头粿、芋仔粿……这里天天卖。”

捡回失落的鞋子摊贩们固守自己天地的生活并不是很安定的,有一回我走过台北市的一条大马路,就看到一幕惊心的影像一排卖小吃的摊贩中有一位妇人,带着她大约三岁大的女儿在卖肉羹,许多人围着摊子吃着一碗七元的肉羹,妇人熟练地从大锅里舀出肉羹,放一点作料、一点青菜,然后端给站立着吃肉羹的人,她不断重复那一个单调的动作,最难得的是,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她的小女儿则乖巧地蹲在旁边玩耍“警察来了”突然,在前头的第一个摊贩叫起来了,所有的摊贩便惊惶地奔窜着,妇人的累赘太多,她迅速地用右手抄起女儿抱在怀中,左手推着那一辆摊贩车向小巷中拐了进去,许多吃肉羹的人端着碗跟她的摊子一起跑。

很快地,妇人与她的摊子消失在街的尽头但是,她小女儿的拖鞋却因为匆忙奔跑,掉落在街心,空旷的街上两只小鞋子格外显得凄清,两个着整齐制服的警察走过,等警察走远了,那个妇女才蹑手蹑足地回来捡拾女儿的鞋她那余悸犹存的心惊样子,一时之间也让我手足无措,我觉得悲怆。

摊贩认为,他们除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之外,有时候自尊就像匆忙中丢落在大街上的鞋子,要随时一次一次地捡回来,然后穿上鞋子,然后面对新的挑战当然,警察是对的,摊贩为了求生活也没有错,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呢?从最根深的地方站立起来。

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如何调整自己,以便在扰攘的尘世中立足,摊贩也不例外,他们不是生来便注定做摊贩,因此他们必须不断地自我调整如果社会是一棵树,摊贩必然是土地下最末梢的根须,我们也许会忽略他们,但是在一棵大树的成长中,他们供应了相当大的动力。

他们的自足、自信和挺然站立,使我们整个社会可以从最根深处站立起来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来童年为涂抹完的摊贩开口笑的皮鞋,我还是留下了最后一笔,我希望能常常面对它文章选自林清玄作品《永生的凤凰》作家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

《永生的凤凰》林清玄 著“我双手一扬,把林鸟惊飞而我不知道那些鸟将飞往何处”◎ 来源:作家出版社◎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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