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裁缝铺】天刚蒙蒙亮，苏州府元和县临顿河边的青石板路上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张二奎踩着露水打湿的麻鞋，把三指宽的铜钥匙插进老榆木门板的锁眼里这是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的暮春，沿河三十七家裁缝铺的掌柜们都在卯时三刻准时开门迎客。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板，二奎熟练地把三尺长的青布围裙系在腰间铺面不过丈许见方，墙上挂着的铜熨斗还带着前日炭火的余温，五层高的木格子里码着各色布头，最上层摆着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苏绣绸缎——那是给城南王举人家小姐做嫁衣的料子，碰不得半点灰尘。

"奎哥儿，前日订的直裰可得了？"绸缎庄的刘掌柜跨进门来，腰间荷包里的铜钱叮当作响二奎忙从案台下取出叠得齐整的深青色直缀，袖口处暗绣的云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这是他用"回针藏线法"缝制的密针，针脚细如发丝却牢如铁铸，正是苏式裁缝独门的手艺。

【飞针走线的秘密】裁缝行当的门道全在指尖上二奎的师傅曾说过："三针定乾坤，七线锁阴阳"寻常人只见成衣光鲜，却不知光是打版就有"九宫格定位法"，用炭笔在布料上画出纵横交错的辅助线；缝衣时要使"鲤鱼摆尾"的手腕劲，针尖入布三分即回，既省线又平整。

最金贵的是那套传了三代的工具：牛角顶针内侧刻着防滑的细纹，黄杨木尺上标着"鲁班寸"，就连线蜡都是拿蜂蜡混了茶油特制的二奎记得去年给盐商周老爷做貂皮大氅，光是处理皮料就用了整七日，得用竹刀顺着毛根走向片皮，稍有不慎就会毁了整张皮子。

【铜钱串起的日子】巳时刚过，二奎摸出怀里的戥子称了称今日收的工钱：替刘掌柜做直缀得了一钱二分银子（合120文），给码头力夫补短褐挣了二十文铜钱，王小姐嫁衣的定金足色纹银三两按行规，东家要抽"柜租钱"三成，再扣除丝线、炭火等耗用，实际能留下的约一两二钱（1200文）。

从腰间解下磨得发亮的牛皮荷包，二奎就着天光数了数积蓄：三百二十个当十铜钱用麻绳串着，还有两粒藏在夹层里的银豆子这些钱要应付每月四百文的房租，还得攒着给卧病的老娘抓药前日城南仁济堂的郎中开了剂"八珍汤"，党参、白术等八味药材共需四十文。

【暮色里的生计】酉时三刻，临顿河上升起炊烟二奎把剩下的半块黄米糕掰碎了泡在热水里，这是今朝出门时浑家塞给他的干粮铺子打烊后他还要赶工缝制王小姐的霞帔，金线得在烛光下才能看清走势浑家带着五岁的丫头在油灯下糊纸盒，三十个盒子换一文钱，常要熬到子时。

突然巷口传来梆子响，保正带着税吏挨户催收"门摊税"二奎摸出早准备好的二百文钱，手心里全是冷汗——上月因雨水泡坏了批布料，实在凑不全三百文税额，好说歹说才用新做的细布袜抵了五十文税吏掂了掂袜子，鼻孔里哼出句："到底是手艺人，针脚倒细。

"【碎布拼就的人生】日子就像裁缝案头的碎布头，东拼西凑也能成件百衲衣二奎教会浑家用边角料纳鞋底，碎绸子拼成荷包卖给胭脂铺的姑娘有回他发现染坊扔掉的茜草渣能煮出淡红色，便拿来给丫头染件小衫，省下十五文买颜料的钱。

腊月里最是难熬城西当铺的朝奉认得二奎那件羊皮袄，每年冬至前典当，开春再赎回来，如此已三年当票上的墨迹层层叠叠，倒像给袄子添了层新里衬浑家把最后半升白米换成糙米时，二奎总想起师傅的话："裁缝的剪子裁得了绫罗，裁不断穷命。

"【烛光中的传承】今夜王小姐的嫁衣终于完工二奎最后一次抚过衣襟上的并蒂莲，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如波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缩在师傅的铺子里学盘扣，冻僵的手指总打不好"如意结"如今他也会在丫头的棉袄领口缝个暗袋，教她存些应急的铜板。

梆子敲过三更，二奎吹灭油灯月光透过格窗落在未做完的粗布短衫上，那是码头陈把头的工装，袖口要加厚三层才能经得起货箱摩擦远处传来寒山寺的钟声，混着更夫沙哑的吆喝："太平盛世——小心火烛——"刀尺声停的深巷里，万千如二奎般的微末灯火，正沉默地缝补着乾隆盛世的华美锦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