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里那张精修过的证件照，美颜相机把眼角的细纹都磨平了，连发际线都往上推了两公分这张花五十块钱在照相馆拍的照片，此刻正躺在智联招聘的简历库里，像块裹着糖衣的毒药"叮铃铃——"老式诺基亚的铃声炸响时，我正在给女儿缝校服上的破洞。

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听筒里溢出来："李小姐吗？我看到你的简历照片了，哎呀真是又端庄又漂亮......"对方自称是某铁路配件公司的董事长，说要招个办公室主任我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家居服，脱口而出："可我专业是服装数据分析......"。

"不要紧不要紧！"老头在电话那头笑出痰音，"这个岗位主要看情商，我看你就特别合适！"他报出的工资只有我之前的三分之一，但最后那句话让我心尖颤了颤："只要你愿意，能干到六十岁退休！"

下午三点半的太阳晒得柏油路发软出租车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某铁路配件实业"的招牌被爬山虎啃掉半边保安嚼着槟榔打量我："找某总？董事长还是总经理？"他听说名字后突然露出暧昧的笑，栅栏门"吱呀"开了条缝一楼大厅的玻璃门映出我匆忙补妆的脸。

门禁卡像吊死鬼似的晃荡在感应器上，刷开门的瞬间，二十多双眼睛从格子间里齐刷刷刺过来穿超短裙的前台小妹挑起描画精致的眉毛："某总在开会"楼梯间飘着陈年机油的味道爬到三楼时，会议室里爆发出争吵："质检部都是吃干饭的！""你们采购部拿回扣的时候......"我贴着墙根溜过，忽然闻到一股香奈儿五号的味道。

"来面试的？"长发美女从门后闪出来，栗色卷发垂在真丝衬衫上她递来的简历表还带着体温，表格边角印着浅浅的口红印填到"婚姻状况"那栏时，钢笔尖在"离异"上洇开一团墨渍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黑衣老头裹着浓重的烟味闯进来，脸上沟壑里嵌着洗不净的机油黑。

他陷进真皮老板椅的姿势像瘫在按摩店的沙发上，浑浊的眼球在我脸上来回刮擦"照片修得挺用心啊"他摸出根软中华，打火机"咔嗒"三下才点燃，"我们这办公室主任要经常陪客户吃饭......"烟灰弹在劳力士表盘上，"你以前月薪两万？现在我们只能给五千。

"里间传来高跟鞋的脆响短发西装美人抱着文件斜倚门框，包臀裙紧得像第二层皮肤我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的团体照——每张合影里站在董事长身边的姑娘，都是二十出头的水灵模样下楼时又经过二楼车间流水线上的女工们戴着灰扑扑的袖套，有个大姐正踮脚够货架上的齿轮箱。

她工作服后背洇出汗渍，在阳光下亮得像块勋章我突然想起老头办公室里那台镀金招财猫，它摆手的节奏和车床运转出奇一致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长发秘书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我把手机贴到耳边，听见机械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抬头望了望三楼的窗户，隐约看见老头的秃顶在窗帘后一闪而过。

路过厂区宣传栏时，褪色的"先进工作者"照片正在剥落二十年前的老照片上，年轻的女车工戴着大红花，笑容比背后的车床还亮堂我掏出湿巾擦掉唇釉，突然觉得素颜的脸在夕阳下格外轻松 董事长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檀香炉子飘出的青烟在阳光里扭成蛇形。

老头把烟灰缸往我跟前推了推，玻璃器皿边缘沾着口红印，看色号不像是外面那两个秘书的"五千块在株洲不算低"他伸出食指敲打桌面，指甲缝里卡着黑线，"不过包午饭，还有年终奖"镶着金牙的嘴咧开时，我闻到他后槽牙渗出的槟榔混着尼古丁的酸腐味。

墙上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我转头看见那台镀金招财猫的爪子停在了半空，猫眼正对着我胸前的珍珠项链老头顺着我的目光笑起来："这玩意可贵，纯金的，比你那条——""某总！"短发秘书旋风般卷进来，深V领口晃出一片雪白，"陈局长电话。

"她俯身递手机时，香水味呛得我喉咙发痒老头的手掌顺势在她腰后拍了拍，动作熟练得像抚摸办公室那把包浆的扶手我趁机打量他背后那面荣誉墙发黄的安全生产奖状旁挂着张泛彩的照片，年轻女工戴着安全帽在流水线旁微笑照片右下角印着"2003年度先进工作者"，看眉眼竟和外面长发秘书有七分相似。

"小李啊——"老头突然把话题扯回来，"你会喝酒吧？白的能喝多少？"他说话时眼珠黏在我锁骨位置，那里有根红绳若隐若现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在电话里反复强调"高情商"——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办公室主任，是块镶着学历金边的花瓶。

走廊传来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透过百叶窗缝隙，我看见两个女工正推着生锈的物料车经过她们的安全帽带子勒进黝黑的皮肤，其中一人后颈贴着块发黄的膏药，随着弯腰的动作裂开细纹"某总，我女儿四点半放学"我忽然站起来，珍珠项链在颈间荡出弧线。

老头愣神的刹那，流水线的轰鸣声突然穿透三层隔音玻璃，震得他背后那排红木书柜微微发颤下楼时我又遇见那个兰花指男人他正在楼梯转角处吞云吐雾，烟头明灭间忽然嗤笑："第三个"见我驻足，他翘起小拇指掸了掸烟灰，"今天第三个穿丝袜的。

"厂区外的梧桐树上缠着褪色的红色横幅，残破的"巾帼建功标兵"字样在风里扑簌我掏出手机删掉长发秘书的未接来电，相册里女儿在奥数竞赛颁奖礼上的笑容突然跳出来——她手里捧着的奖杯，和董事长办公室那个镀金招财猫一样闪着刺眼的光。

走到公交站时，手机突然弹出新消息猎头发来的职位推荐里夹着家服装代工厂的招聘信息，流水线质检员，月薪四千五我望着玻璃幕墙里自己的倒影，四十岁的面孔上终于长出锋利的棱角，比美颜相机修出来的假面生动百倍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

生锈的铁轨突然震颤起来，载满集装箱的货运列车轰隆隆碾过夕阳，车身上"中车集团"的logo正在剥落，像极了老头办公室里那张过期二十年的安全生产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