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日本插画家鹤田一郎（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文：余小满

大家好呀，我是小满。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比大不少。我今年三十四，她已经五十多了。

前些天，翻到她的朋友圈，看到她和自己的小姐妹们一起外出旅游：戴印花渔夫帽，穿白色衬衣，褐色小马甲，绣花牛仔裤，还有大大的墨镜。

她站在那里，你就是隔着照片也觉得很潇洒。

我一直管她叫辉哥。

01

08年，我从深圳回到小县城后，进了一个小小的工厂上班。

工厂也是新开张的。我应聘的是做化验员，她当时做保洁阿姨。我只记得有一次去洗手间，她在洗手池旁边清洗保洁工具，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工夫，她提着桶啊，扫帚啊，出去了。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脚上穿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

她提着一大堆东西，脚下生风，好像鞋子长在脚底上一样。

后来化验室人员配置不够，她又被调过来做化验员。她虽然是六零后，但是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比我这个扩招后，还没考上大学的高中生要厉害。

也是这时候，我们才熟悉起来的，渐渐地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总之，我们成了一个部门的同事，然后渐渐地就熟悉起来了。

那时候，我二十出头，她四十出头，她结婚早，女儿还比我大两岁。但是我们关系很好。

我一向很老实，对比我大的人很尊敬的。但是对她，我常常可以开玩笑。她也不在乎。

有次闲聊，她说，我早就认识你啦，那时候还很讨厌你呢。

我莫名其妙被人讨厌，问她为什么。

她十分嫌弃地道：有天上班，你拿了我的拖把，结果没有还回来，害得我到处找。结果在你们办公室找到，你也没说个谢谢啥的。

我想啊，这个小姑娘，还有点“拽”。拿了东西也不还。

我记性一向不好，对她的说法完全没有记忆。只好嘿嘿地笑。

02

辉哥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她之前的婚姻很痛苦地熬了二十来年，离了婚。有次暑假，她帮当地的一个学校招生，在网上一个QQ群里，认识了我们这的一个老师。两个人聊着聊着，很投缘，她就过来了。两个人就这样搭伙儿过起日子。

那时候，我们都很穷。

我穷是因为工资低，一个月一千来块钱。干巴巴的过日子。好在那时候我还不懂钱的重要性，因此也那么痛苦。

辉哥工资还比我低那么一两百块钱。她穷呢，是因为她跟老师搭伙过日子后，也不管老师的工资。她就每个月守着自己的那点钱花。好在女儿已经成家，也不要她管了。

她说，他那点儿破工资，我也懒得要。钱放在你手里，家里的吃穿用度、人情世故统统都要管。太麻烦了。

03

她超级爱美。什么时髦的衣衫都要买来穿一穿。但是她的衣衫都不贵。常常就几十块钱一件。上百块钱的棉衣，她就说好贵好贵，转头第二天又去买一件。

这些很廉价的衣衫，被她一打理和搭配，穿出来，往往都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她走在街上，常常有人问她衣服在哪里买的。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她去我们当地的批发市场，买了十几副袖套，就是那种套在手臂上，免得弄脏衣服的那种。

她把那些袖套搭配在冬季外套上，居然非常的好看，甚至还有点漂亮。然后，我们工厂里的女工们就跟风买了好多。我猜那个老板当年一定卖了不少袖套。

后来，有一家小店夏季清仓，她去买了一双50块钱的黑色凉鞋，回来也有很多人觉得好看，又让她去买了好几双。

那时候还没有带货的说法，但是她确实有带货主播的潜质。

我们小县城说小也不小，那些小小的窄窄的巷子，她都门儿清。

她最喜欢一个人逛街，一个人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种大得能装下一个猪头的牛皮包包，浅蓝色的尖头皮鞋，绿得让人怀疑人生的短上衣。

任何一样东西，单拎出来，你都会觉得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被她穿出来，总觉得挺好看的。

她也不只是买这些百八十块的衣衫。有时候看上一件几千块的毛领大衣，她要存上好几个月，才能去买。

要是我，肯定舍不得为了一件衣服，花上好几千。

往往存够了钱，就拿着银行卡，往柜台上一递，刷刷几千块钱划走。一副很有钱的样子。其实余额就几十块钱。

她到不是穷大方，她是真大方，常常说的是，有钱难买爷开心嘛。

买完之后，又很穷，她就说，好穷啊，好穷啊，又开开心心挨到发工资。

04

她弄的东西也好吃得很。

她常常划拉一点萝卜丝，然后放点盐什么的，也没啥特别的，就觉得味道很好。

有一次我们中午吃了饭休息，就围着厂子走一走，结果在草丛里发现了一窝鱼腥草。她发现了宝藏一样，拔出一大盆儿，拿去洗干净，弄点佐料啥的。满满一盆鱼腥草被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吃干净了。

她拔完鱼腥草还神神秘秘地找来枯树枝把那一片地方都遮盖起来，为的是，别让其他人发现了。不然明年没得吃了。

我那时候还和爸妈住在医院的杂物间里，每天早上五点左右就起床替我妈去病房拖地打扫。弄完之后，上班的时间也要到了。常常顾不上吃早餐。

她总是前一天晚上就会给我发QQ:你明天别吃早饭啊，我又搞了一个新花样。你尝尝。

第二天早上，她就搞满满一保温桶的吃食放在办公室里。我跟她一起上班那几年，从98斤的小身板儿直接飚到了120斤。

我增肥这件事，她一定是功不可没的。

05

她又很讲义气。

化验室一开始只有两个人，一个经理，一个化验员也就是我。她是后来才调过来的。所以加起来也就三个人。

厂子是一个建筑老板开的。你想想，一个建筑老板，搞了一个食品公司。他必然知道自己全然不懂。

老板也很开明，想着我不懂，那我找一帮懂的人来搞不就行了吗？

事实证明，这帮东拼西凑的“懂行”的人，上面没人压阵，大家都觉得我挺厉害的，我凭啥听你的。

于是勾心斗角，很快，我们那个搞技术出身的经理就被排挤出局。

她听到这个消息，气哄哄地拉着我要去找老板理论。

我那时候没经过什么世面，又胆小怕事，觉得一闹起来，丢了工作，我可怎么办。我连点生活费都没多余的存下来。难道要去找我爸妈要他们赚的那点血汗钱？

我畏畏缩缩半天不敢去，后来还是被她的热血给感染了，准备去找老板。结果被经理给拦住了。

经理语重心长劝我们别冲动。他丢的就是份工作，反正外面要他的公司也多得很。

经理走的时候，她还哭了，说这世道，好人太TM难做了。

到现在我都觉得很羡慕她，一个人，即使过了四十岁，还能为人抱不平，实在难能可贵。

06

她远远比那时的我有少年气。但是，她常常劝我：XX，你不要随便结婚呀。

我那时候正被催婚催得相当的痛苦和焦虑。

我说，家里催得紧，要不找个人结了算了。

她说，那也得找个靠谱的呀。她想了想又说，谁知道靠谱不靠谱，又没写在脸上。

后来，我跟队友谈恋爱。我问她，队友怎么样。

她说，小伙子人看起来还挺踏实的，还可以。但是，她又泼我的冷水，谁知道以后啥样，先处处再说吧。哎呀，你别问我，我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搞清楚这玩意儿咋回事。

她的婚姻也不咋地。

她虽然是农村姑娘，但是长得好。去城里亲戚家，被一个城里小伙子给看中了。说是城里，其实是矿区。

她们那个年代，矿区的小伙子可是很吃香的。

一来二去，他们就结婚了。结婚之后，她老公也就是她前夫对她挺好的。

她前夫是司机，经常跑长途。

她爱美，她前夫每次出差就给她带外面那些最时髦的衣服回来。

前夫对她对孩子都很好。

她是独生女，前夫对她老爹也很孝顺。

往往跑了一天车，哪怕是半夜回家，都会去她老爹的房间里看看。老人家有什么想要的穿的用的，还没开口，他就给准备上。

就是这么一个人，又能赚钱，又孝顺父母，对孩子也好，就是这么两个缺点：又赌又嫖。

07

前夫开车拉煤炭，常常躲在煤窑边上的小饭食店里，赌得昏天黑地。有次听说前夫在赌博，她手里抱着还小的女儿，一个人黑天摸地的翻了一座山，赶到那个赌博的小店里。

她一进门，屋子里烟雾缭绕，熏得人直咳嗽。她是个爱面子的人，从前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老公的不是。

这次气急，也顾不得面子里子。抱着女儿，一屁股做到牌桌上。

她前夫也不恼，跟着她回了家。但是下次又犯。

为了前夫找女人这事儿，她不知哭过闹过多少回，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渐渐的也就麻木了。

以前看《红楼梦》，贾母骂贾琏找女人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拉到屋子里来。

所有朋友都说，xxx(她前夫）是眼瞎吗？找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

一来二去，她想离婚。结果她前夫不同意，又是要死要活，保证不乱来。又是去她爸爸那哭诉，让她爸爸来当和事佬。

她心意已决，可还是拖了七八年，直到她前夫又重新找了一个农村女人，主动提出离婚，他们的婚姻才结束了。

08

说到辉哥处理这种前夫之类的关系，我简直要膜拜她。

有天，我听她接到一个电话，好像电话那头是在问一个项链怎么选的问题。我听到她很亲热耐心的给意见。

什么要细链子，不要太粗的，粗了不精致。还有要什么花型之类的。

我以为是她闺蜜。

结果电话打完，辉哥告诉我，这是她前夫的现任老婆在跟她打电话。

我去，这是什么前后任关系。何况，这女人还算插足她的家庭。

我表示不解。

她倒想得开，那我们的婚姻本来就名存实亡了。她来把人给接盘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怪人家呢。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她还给送了两床新棉被。

我......

也许是第一段婚姻伤了她的心，所以她和X老师就没领结婚证。用她的话来说，大家搭伙过日子。能过就过，过不下去，也不麻烦。

有次我和她逛街，遇到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有范儿的女人，她们俩很热情的打了招呼。

我说，那谁呀？

她说，这是x老师的前妻呀。

我很狭隘说，你们关系这么好。

她说，那不咋地，我又没破坏他们的家庭。大家先来后到，又没啥冲突。

我......

她就是这么让人觉得可爱。

09

我们在那个小厂子胡混了有七八年，厂子内部的管理层勾心斗角，各种以权谋私，大老板只管扒拉钱出来，但是烧了七八年，终于也支撑不住，厂子关门了。

我去了一家药房做学徒。

辉哥和老师的感情也走到头了。辉哥觉得老师对她的外孙子不好，老师又觉得辉哥对他的儿子不怎么样。

反正两个人就为这些事，闹僵了。

后来，她就回了自己老家，帮着女儿带孙子去了。

我们一直通过微信联系。

有次我无意中说起她们家乡的一个小吃，她悄咪咪就给我寄来了一大包。

我一般也不怎么发朋友圈，主要是微信号也有公司同事。

我和辉哥做同事的时候，两个人坦诚相待，什么都不计较。真正是最好的同事兼友情。当然，也主要是她很愿意包容我。我也变得很简单，虽然没啥钱，但是那段时间，在工作上，还是很快乐的。

后来，跟其他人做同事，吃了几次暗亏，渐渐地才恢复了职场人该有的成熟。

10

辉哥是那种什么时候都过得快乐的人。几十块钱的衣服，她能穿得很漂亮。地里的一把野菜，她也能搞得有滋有味。早年间，她们家也是比较有钱的，她买衣服也是几千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来我们厂做保洁阿姨的时候，她一个人管几层楼的办公室和卫生间，就算后来她做到了化验员，厂子里又招了保洁阿姨，老板也感叹了好几次，新来的阿姨做的活计根本赶不上她。

我知道的辉哥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了，不过，辉哥的人生还是会很精彩的过下去。

说到辉哥，我就想呀，一个人的魅力，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也不一定做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业，但是你只要热气腾腾的活着，就是熠熠生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