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拍照姿势大赏 氛围感拉满
25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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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四月,京北宗氏从不露面的少东家忽然下江南了。
江南江北的商人圈闻风而动,个个想方设法地托人情,寻门路——谁不想和首富集团搭上关系呢。
有人说这位小宗爷桀骜得很,不论是江南佳肴,还是满园春色,人都兴致缺缺,末了淡淡撂下一句:“没劲。”
还有人说,这位爷明明长了一副招蜂引蝶的脸,却片叶不沾身。那么多姑娘或大胆试探,或暗送秋波,他只吊儿郎地笑:“矫情。”
直到有一天,宗枫心血来潮进了吴苏名头最响的评弹馆。
琵琶三弦响,他懒懒眺台上。
就再没把眼收回来。
一身秀丽旗袍的年轻女孩抱着琵琶坐在屏风前,面若桃花,眉目含情。又一身风雅,矜傲不可欺。
最绝的是她那把嗓——
她一开口,宗枫便听到了一整个江南。
倒春寒。
气温骤降,刚攒起来的暖意一夜消散。
一架京北来的飞机在江南的细雨中落地。滑行还未结束,男乘客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开行李架。
拿下行李刚取出外套,箱子便“咚”地倒地,差点砸到前排的人。
“抱歉。”他赶紧道。
“没事。”
轻声细语的两个字,音色却极好听,仿佛玉珠走盘,清越又婉转。
男乘客愣了下,扭头。
更加征然。
女孩拢腿坐着,纤细身姿裹在米色风衣里,只露出一截旗袍立领。再往上,是一张被口罩遮掉大半的小脸。
眉眼盈盈处,宛如画中人。
山根上一点朱砂痣,更是点睛之笔——一眼惊艳。
异性的注目礼对商语来说是家常便饭。她不动声色地拎起膝上的包,起身走向机舱门。
别的乘客还在拿行李,她第一个到门口。空姐微笑着请她稍等,随后走到前舱的布帘处。
其余空乘也都等在帘后,齐刷刷的迎宾站姿。
商语明白过来:这是要等头等舱的人先下机。
良久,那面划分等级的帘子一动没动。
风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商语拿出来,看见一条微信:
【落地了吗?有没有托运行李?】
她回复:【有,取上就去高铁站。】
说来也奇怪,吴苏城历史悠久,经济强劲,却偏偏没有自己的机场。坐飞机得先到周边城市,再转乘高铁。
距离不远,但挺麻烦。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商语在心里估算:下高铁再打车到家,怕也得九十点了……
“先生慢走,祝您旅途愉快!”
空姐的声音响起,商语手上一顿,下意识抬头。
头等舱里的男人大步走出来,看不清脸,身形是少见的高大挺阔。
他没有随身行李,宽肩上只搭了件牛仔外套,长腿踩着矮帮靴,黑漆漆的头发半长不短地散在脖间。
这副打扮,有点像港台老电影的男主,也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反派少年。
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羁的野性,还有种说不上来的贵气。
踏出舱门时,他朝空乘淡淡颔首。
亮出颈侧的纹身。
形状不明的黑色线条精致而细腻,从领口一直爬到耳后,仿佛脖颈上根根暴起的血管,又像某种神秘封印。
毫无由来的,商语后背一麻……
“女士,您请。”空姐对她笑盈盈道,“祝您旅途愉快!”
商语眨眨眼,赶紧迈开脚步:“谢谢。”
最先下机的男人不见踪影,商语穿过廊桥,一路按照提示下楼抵达行李托盘。
一眼就看见传送带上的银色行李箱。
拉着行李走出大厅,密密麻麻的雨丝又重了一层。
商语拿出手机,正犹豫要等出租还是叫快车,不远处忽然有闪光灯明灭。
她偏头,看见一辆SUV徐徐驶来。
黑色车身稳稳停在她面前,驾驶门开,下车的人不急不缓撑开一把伞。
长身玉立。
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可穿在他身上,举手投足间都生出温润尔雅的古典感。
商语有点意外:“哥。”
邵知弦将雨伞递给商语,一手拎过她的行李箱往车尾走。
商语坐进副驾,等驾驶位上的人披戴一身细雨进来,她又问:“你怎么来了?不用上台吗?”
“今晚爸坐全场。”邵知弦拿过后排的女士大衣,偏头看额角微湿的女孩,“降温了。”
商语眼睫颤了下,伸手接过衣服:“谢谢。”
后面的车不耐烦滴出两声,邵知弦扣上安全带,一手轻打方向盘。
从这里开回吴苏要两个多小时,比高铁慢很多,可相比冒雨坐地铁出租,还是安稳地在车里多坐会儿舒服。
SUV在红灯前刹停,男人肃白的手指点击车机。
商语立时感到空调的暖风向自己吹来。
邵知弦收回调温的手,又拿过自己的外套。展开衣袖,他将裹在里面的食盒递向副驾。
是一盒纸皮烧麦,商语认出包装——她从小到大都喜欢吃的那一家。
接过来,指尖还能触到丝丝余温。
商语抿抿唇打破沉默:“妈回来了吗?”
“明天回。”邵知弦顿了下,又说,“明晚回来吃饭吧,爸说要做你喜欢的松鼠鱼。”
“好。”
见女孩没有打开烧麦盒,他又问:“想吃爆鱼面吗?”
“不了。”商语立刻道,“我得快点回学校。”
她看车窗外:“段筱宁今天过生日,还等我回去分蛋糕。”
邵知弦瞟向右视镜,目光顺势在女孩面上滞留一瞬。
台下她极少化妆,一张脸越素净,反而越昳丽。
眉心处那点小红痣拓在素颜上,给过于温柔的气质添上冷淡的倔劲。
他收回眼:“好。”
两小时后,车停在吴苏大学门口。
商语不让邵知弦送自己,独自拉过行李往学校里走。一直到花坛树后,她才回头。
黑衣白衫的男人依旧立在车旁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顷刻,他才拉开门上车。
汽车启动,很快转弯不见。
商语拖着行李箱掉头。
走出校门过马路,她轻车熟路地穿街过桥,随后走进一个旧小区。
雨停了。
江南多雨,地上的积水在夜色中反射冷光,又被行李箱的滚轮拖出道道水痕。
老小区没有电梯,商语连拉带拽地将行李箱搬上四楼。
钥匙旋开锁,房里黑漆漆一片。
她之前说的并不都是假话:段筱宁的确今天生日,不过现在还在外面玩呢。
茶几上放着一块切好的蛋糕,奶油花边有点塌了。
商语唇角微展,将行李箱拉到沙发前。
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也不觉得饿,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早点睡。
银色的箱子放平倒地,里面发出一声脆响。
有点像金属碰撞的动静。
商语微愣,开箱的动作加快。
“呲啦”一声,拉链全开。
行李一览无余。
商语抽了口气,瞪大眼睛。
**
几条街外。
吴苏自古以来便是旅游胜地,即便深夜,老城这一片也依旧灯火通明,人潮涌动。
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路上的跑车吸引:水滴状的玻璃车厢,楔形车鼻,流线感极强的冰蓝色车身好像贴地飞行的变形金刚。
江南从不缺富庶人家,但这种从外形到车标都极罕见的超跑,以前还真没在吴苏城现过身。
街上的人纷纷举起手机围观,本就糟糕的交通更为阻塞。
跑车跟随车流停住,副驾车窗降下一小半。
一只手慢吞吞探出来。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透出条条筋脉。
——和他的车一样颇具观赏性。
男人的手在半空百无聊赖般握了握,好似撩拨将歇未停的雨意。
“不下了?”成茂在驾驶座上问。
宗枫收回胳膊,不淡不淡“嗯”出声。
“过会儿还得下。”成茂“啧”出一声,“这天儿,尿不尽似的。”
副驾上的人靠进座椅里,两条长腿抻开,懒得搭腔的样。
成茂也很识趣地没再吭声。
这位爷估计正烦呢。
前阵子他冷不丁从国外回来就够让人吃惊了,现在又突然来了吴苏。
连这辆帕加尼都一起弄了来,看样子短期是不走了。
难不成,被迫继承家业了?
那可真没什么逍遥日子喽……
车流重新动起来,蓝色超跑扬出声浪,驶向城市的中心。行过一段距离,又拐了几个弯,人群与灯火一下就不见了。
帕加尼停在黑黢黢的小巷口。
宗枫眉心蹙了下,缓慢睁开眼。
他五官轮廓比一般人都要深,眼眸的颜色却偏淡,在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有种近乎油画的质感。
“到了?”
“没,开不进去了。”成茂推开车门,故意夸张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劳您走几步了,小爷。”
宗枫哼笑:“滚。”
下车拿上行李箱,两个男人在巷子里闲庭信步。
“你车都弄来了,要不再置个院儿?”成茂朝河的方向一指,“那种临河的院儿跟咱四合院还不一样,也挺带劲儿。”
“懒得折腾。”宗枫淡声。
“那就先住我这儿。咱那儿没别的,就热闹,人一茬一茬来。”成茂顿了下,别有意味地笑,“姑娘也一茬一茬来。”
宗枫没吭声,琥珀色的眼斜睨成茂,一副“老子看你能憋出什么好屁”的神情。
成茂笑意更深:“这边的姑娘跟咱京北大妞可不一样,等你见了就知道了,啧,那叫一个娇,一个嗲。”
——其实也不都娇娇嗲嗲的。
只不过从小到大,成茂也没见宗枫和哪个姑娘正儿八经好过,不论是恃靓行凶的大飒蜜,还是热情大胆的外国辣妹,人小宗爷都片叶不沾身。
他估摸着,保不齐这位爷好这口呢——软软绵绵温柔乡?
“等着吧,要知道你小宗爷来了,娇娇们就该嗷嗷扑你了。”
成茂拍了拍宗枫肩膀,玩笑更甚:“受得住么兄弟,别到时候人看你一眼,你骨头就酥了,叫你一声,你腰子就空了吧?”
“……”
宗枫扬唇呵出一声,似笑而非。
“茂儿。”
他懒洋洋唤人,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钳住成茂的后颈。
“信不信爷现在就拆你腰子?”
“卧槽,疼疼疼疼——”
成茂立刻叫唤道。他一八五的个头,居然一下就被同样身高的宗枫单手控住,还毫无还手之力。
抬手揉了揉被放开的脖子,他龇牙咧嘴的:“你这一身牛劲儿——国外天天宰牛吃呢?”
宗枫咔地拉长箱杆,面无表情:“再哔哔宰你丫的。”
“得嘞!”成茂指向右路,“爷您前头走。”
右拐,俩人又有的没的贫了两句,来到游客众多的主街道。
成茂的酒吧就坐落在这条街上最显眼的位置。
外观是江南水乡典型的白墙黑瓦,装潢却科技感十足。
玻璃幕墙,六边形灯饰,金属感浓郁的铁艺高脚凳。舞台上方缓慢转动的银色星球,让人仿佛置身赛博朋克未来宇宙。
宗枫一进来,就引起所有人注意。
他长得太惹眼了,酒色灯影下,那张脸立体如雕塑。一般男人头发长点就显邋遢,他那头半长发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脖侧的纹身又是张扬桀骜的。
——两种矛盾而割裂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出极强的张力。
何况,这间酒吧是有门槛的:入门会费六位数起,来者非富即贵。
成茂将行李箱交给服务生,扭头问:“你直接上楼还是——”
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就你也配跟老子叫唤?叫你们老板滚过来!”
成茂脸色变了下:“我过去看看。”
舞台上音乐依旧,气氛却淡了不少。酒吧里的人停下玩乐,将目光投向吧台。
台后有对打扮入时的男女,男的正怒气冲冲地跟调酒师拍桌子。
成茂走过去,服务生赶快凑到他耳边:“哥,客人说钱串儿把他表泼了。”
成茂皱眉:“什么表?”
服务生眼神示意:“就女的手上戴那,说给钱串儿调酒时泼了,表坏了。”
成茂还没开口,叫嚣的人便看了过来。
“你就是老板吧?”他踢开高脚凳走过来,气焰很嚣张,“你店里人弄坏我表死活不认,怎么,你们皇城来的了不起啊?”
成茂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看了圈。
来他这边的全是不差钱的主,有认识不认识的二代三代们,还有不少小明星大网红。本来他就没指着酒吧赚钱,现在更没必要为钱跌面子。
他笑笑:“哪儿的话,您来就是客,客不高兴,就是我们的不是。”
“咱都痛快人,也甭修修换换了,您直接说个数儿,我认。”
“好!”男人立刻道,又示意身后女伴把表摘下来,“这表是我送我女朋友的生日礼物,今天才戴出来。都认识吧?这可不是便宜货吧?”
周围有点骚动——这圈人,谁不认识百达斐丽啊。
“我也不讹你,该什么价就是什么价——”男人把表盘往桌面上一拍,“八百万!”
有人低呼出一声:对他们来说,一口气八百万也不算小数目了。
“过了吧兄弟。”成茂脸色有点不好看,“我笑着往后退一步,不是给你得寸进尺的。”
叫嚣的男人也变了脸:“你他妈这什么话?”
“不你说要赔的吗,又嫌贵了?”他抬手指上成茂的鼻子,“你家不很有钱么,你妈没教你弄坏别人东西要——啊!”
话还没说完,男人的手就被抓住,连同整条胳膊都别到背后,随后咚的一声,脑袋也给人摁在台面上。
对方速度太快,力量更是压制性的,京腔拖着慢悠悠的调:“骂人不骂娘,懂么?”
被摁住的男人使劲挣了下,没挣开。
“你他妈谁啊!松手!啊——”
他吃痛大叫,胳膊肩膀也跟着咔啦咔啦脆响。
“好了哥!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道歉。”
“……啊?”
宗枫腾出手拎起一旁的手表,表带照着男人的脸抽出响,一下一字的:“道、歉。”
“你爹没教过你?”
“……”
男人被抽过的脸变成猪肝色。
“对,对不起……”
宗枫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从台面上狼狈爬起来。
“行,你们了不起,钱多人也多。”他有些忌惮地看宗枫,“总不能不讲理吧?我东西在这儿被弄坏的,不该赔?”
宗枫扫了眼那块手表。
“型号96,末代皇帝戴过的款。老古董了,全世界也就这么一块儿。”
“没错!”男人掂了掂手里的表,十分得意,“你挺识货啊。”
宗枫不屑哼笑:“你在港城拍的?”
男人愣了下:“对,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这表拍了三千万,买家姓宗。”宗枫顿住,眉梢扬起。
“巧了,和我一个姓。”
周围安静一瞬,随后轰地炸开锅。
表不表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他姓宗。
京北来的。
——京北宗氏。
严格来讲,宗氏并不算白手起家,传闻他们家在清末时期就和英国人做茶叶生意,是当时有名的大富豪。上世纪五十年代,宗泽屹接手生意并开始投资房地产,随后不断调整进化产业结构,直至打造出价值千亿的宗盛集团。
如今,宗老爷子年事已高,独子却没有接班的迹象。很多人说他真正的接班人不是儿子,而是孙子。
据说这位小太子爷常居海外,从不在公众前露脸。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来吴苏。
男人颀长的手指摩挲复古表盘。
“兄弟,骗骗自个儿就算了,坑别人,不太合适吧?”
“……”
周围有人嘘出一声,随即一呼百应,满场都开始起哄。
滋事的男人在起哄声中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啪地一下,一叠厚厚的粉钞扔到他脚边。
宗枫挑挑下巴:“拿着吧,给姑娘买点儿真的。”
“咱是爷们儿,再抠门,也别委屈了自个儿女人。”
“……”
吧台旁的女孩狠狠瞪了眼抠男,拎起包跑掉了。
男的也立马追了出去。
走前倒没忘把地上的钱拾起来。
“切——”
酒吧里起哄更响,口哨和喝倒彩声此起彼伏。
成茂笑得脸都快烂了。
“我介绍下啊——”
他一把揽过宗枫肩膀:“我发小儿宗枫,小宗爷!”
气氛到达热烈而微妙的顶点,无数目光像密密麻麻的触手探向高大英俊男人——好奇的,热切的,蠢蠢欲动的。
宗枫毫无察觉一般,懒散散拨开肩上的手,也拨开所有人的视线。
“初来乍到,各位多关照。”他漫不经心地扬起手,咚地一声。
那块假表被扔进酒杯里,酒面荡漾,男人也笑得浪荡。
“今晚全场消费,我买单。”
**
宗枫并没有在酒池肉林中停留很久。
他闪过子弟们攀亲道故的酒阵,又避开莺莺燕燕的迷魂计,独自上到酒吧顶层。
这层不对外开放,是成茂的私人领地——现在也是他的了。
临时落脚点,装修不算精致,特别的是房间外连一个很大的露台,放眼望去,小桥水巷,灯火人家,全都尽收眼底。
宗枫推开露台门,江南湿润的春意,伴随丝丝点点的细雨扑面而来。
又开始下了。这破天儿。
他浓眉拧起来,一手脱下外套,又大喇喇扯掉贴身的黑背心。
气温骤降的春夜,男人也不觉得冷,就这么赤着宽肩阔背的好身材,慢腾腾拖过门口的行李。
银色的行李箱被翻开,宗枫神色一顿。
“靠。”
铃声紧接这句低骂响起,宗枫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小枫,你安顿好了吗?”话筒里的男音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问,“你行李在机场拿错了,你没发现?”
“唔。”
宗枫“哒”地敲了下箱面,自嘲般扯开嘴角:“现在发现了。”
“拿到你箱子的人已经联系机场了。”老管家有条不紊道,“你看是交给航司处理,还是直接跟对方联系?”
“都行。”宗枫有些倦怠地揉了揉额角,“明儿再说,成么?”
“现在是有点晚了,但没行李……你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宗枫坐到地板上伸开两条腿,语气也没个正形,“咱光着也能睡啊。”
老管家在电话里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你这孩子……”
宗枫从兜里掏出压扁的烟盒。
“行了赵叔,我都这么大人儿了,您就甭操心……”
又耐着性子听了两句念叨,对面才勉强挂断。
叼着烟满屋子转悠了两圈,他从沙发缝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咔嚓了好几声也没打出火,男人又捏着火机,走回到摊开的行李箱边。
RIMOWA行李箱,26寸,银色。
和他的一模一样。
里头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女人的东西。
还是……挺不讲究一女人。所有东西就这么一股脑堆箱子里。
眼下,一条旗袍宛如窗外的河水流溢而出,荡悠悠垂到地面。颜色也与外面的天空类似——烟雨朦胧的天青。
箱子里别的衣服也都是此类风格:旗袍丝绣,中式古典,色彩温柔而雅致。
一个典型的,仿佛从书中走出来的,江南女人的打扮。
宗枫很慢地眨了下眼,再次蹲下身,将散出来的衣服往箱里拢。
手机第二次铃声大作。
宗枫径直接起来:“明儿再说不成么,咱都脱光了。”
听筒里沉默片刻。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宗先生吗?”
宗枫止住动作。
裙摆从他停滞的手中无声滑落。
绸缎抚过男人的指节与手腕,细腻入微的触感,激起若有似无的酥痒。
——很像,这个在耳边响起的女声。
宗枫半悬的手指蜷了下,握手机的指尖有点麻。
“哪位?”
“我今天和您坐了同一趟航班,从京北到吴苏的。”女人的声音更轻,也更柔。
怎么能有人说话,也像吟唱一样呢?
仿佛在贴着人耳鬓厮磨:“我们的行李箱,好像拿错了。”
《入梦江南》
“……可以稍微早点吗?三点半——四点怎么样?”
商语对着手机轻声细语道,眉间的小红痣微蹙:“我知道那里。不用了,不麻烦……”
“怎么样?”看着商语挂断手机,段筱宁连忙问,“找到了吗?”
商语轻“嗯”了声:“说好了明天把行李换回来,我去西琅街那边。”
“那就好——”段筱宁跟着松出口气,又很快皱起眉,“不对啊,凭什么让你跑一趟?谁拿错谁的还不一定呢。”
“反正离得也不远。”商语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我拿上行李正好顺路回家。”
段筱宁撇撇嘴:“你啊,就是个好脾气的。”
商语不以为然地笑笑,扭头看摊在地上的行李箱。
“下飞机后,我好像是第一个到行李转盘的,所以大概率,是我先错拿了人家的……”
段筱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你这箱子好贵的,一趟飞机还能碰上同款……唉,看来有钱人还是多啊。”
商语擦拭头发的手稍滞,湿润的睫毛颤了下。
毫无由来的,脑中一下跳出下机时的场景:
男人从头等舱中快步走出,形神恣意,气质却堪比时尚大片模特,矜贵得很出众。
他脖侧的纹身很惹眼,有种不羁不驯,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
会是他么?
下一刻,商语又在心里嗤笑否认。
她在想什么。
飞机上那么多人,是谁都有可能……
“哇去,这人是有什么强迫症吗?”段筱宁打断人思路,她正站在行李箱前饶有兴致的,“这箱子也装得太整齐了吧!”
商语也走到那只拿错的行李箱旁。
箱子四敞八开,里面装了什么却还是不为人知——所有的行李都被分装在各式各样的黑色包袋里。
双肩包,手提包,洗漱包,皮包……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包袋像俄罗斯方块一样码叠,严丝合缝地占据行李箱的每一寸空间。
商语看着这个收纳到极致的箱子,猛然想起什么,脑中一震。
“看这样子,感觉人也是一板一眼的那种,不过在电话里听着,又完全不像啊。”段筱宁自言自语般,又扭头问商语,“哎,他是京北人吗?京腔挺明显的,我还挺喜欢那种,嘿嘿,就是有点吊儿郎当的腔调……”
商语没接话。
她根本没听见室友在说什么,满脑子轰隆着只想着另外一件事:
今早她在酒店突然接到电话,说可以安排她和京剧院的老师见一面。
临时相约,她根本没时间好好收拾行李。
所有的东西,日用品,礼物,衣服——包括半湿不干的贴身物,全都没来得及叠,就潦草扔进箱子里。
完全可以想象,那个陌生的男人打开行李后,会看见什么样的光景……
商语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呻-吟。
**
摁下挂断键,宗枫盯着手机屏看了几秒,指尖轻点通话记录。
归属地吴苏。
本地人。
拇指轻轻摩挲手机边框,他脑中一下跳出“吴侬软语”四个字。
宗先生。
这么称呼他的也不少,可从人姑娘口中叫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声是甜的,音是柔的,咬字总在舌尖上,与齿纠缠,和唇暧昧。
像贴着人耳根唱曲儿。
又跟撒娇没两样,嗲里嗲气的……
气音嗤了声,宗枫扬手扔开手机。
垂眸继续打量地上的乌龙行李箱,他忍住想收拾整齐的冲动,只像刚才一样,将溢出来的布料拢回去。
她的东西不算多,占重最大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外地人去京北玩爱买的特产,但本地人其实不怎么吃那种。
快要收好时,手指突然触到什么。
湿的。
男人指尖动了动,捻起一块泛潮的布料。
——藕粉色长裙,连接两根极细的吊带,质感柔腻,明显是贴身穿的。
睡裙?
门外响起砰砰两声。
宗枫撂开睡裙,又合上行李才应声:“进。”
成茂提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
宗枫:“什么玩意儿?”
“电暖。”成茂将纸箱放地上,“这不怕您冻着呢。”
宗枫嗤出声:“这季节还开暖,够虚的啊兄弟。”
“你丫才虚!”成茂回怼道,扭脸看见宗枫□□的上半身,剩下的话又堵回嗓子眼里——就这身材,这宽肩厚胸,腹肌人鱼线要啥有啥的……
怎么看怎么跟“虚”不沾边。
“行了我的爷,知道您身材好,用不着一直光着吧?”成茂摸了摸自己九九归一的肚子,有点酸,“楼下姑娘可拿俩眼贼着你呢,都馋你身子。”
宗枫无视最后两句:“没的穿。箱子在机场跟人拿错了。”
“啥?拿错了?”成茂手伸向地上的行李箱,“这不就是你箱子吗?”
还没碰着,手就给宗枫“啪”地打开了。
赤膊的男人从地上起来,一手抽过门把上的毛巾。
“找着人了已经。明儿换回来。”
又聊了会儿,成茂走人,关门前又补了句:“那电暖你还是插上。这天儿冷起来跟北方可不一样,湿冷湿冷的。”
“有回我衣服洗完没晾,第二天直接发霉了,你敢信?”
听见这话,宗枫往浴室走的脚步停住,又慢悠悠晃回行李箱跟前。
垂头盯了好一会儿,男人很轻地弹了下舌,掀开箱子。
拎起那件泛潮的睡裙,他扫了眼房间,最后给挂到门后的落地衣架上。
垂顺感极佳的布料展开来,勾勒出衣服主人的袅袅身姿。
怎么说呢。
与那把软糯细腻的嗓,很是匹配相宜……
哗啦啦——
窗外的雨势忽而变大。
宗枫应声向外看,两条长腿也不自觉迈开,投身向露台。
烟雨长街,夜游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于是青砖白瓦下,灯火长廊间,朵朵伞花错落盛开。
俯瞰着这幅江南水墨画,男人缓缓阖上眼。
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
可除开烟雨,他似乎总能听到女人在说话:娇声细语,咿咿呀呀,吟唱一般婉转撩人……
吴苏他本是不乐意来的。
头一回的,这地儿似乎没那么恼人了。
江南。
大约,是要用听的。
-
雨夜,睡意也深沉。
直到中午楼上那位爷才睁眼,成茂叫了外卖,将餐盒摆了满满一桌子:生煎包,纸皮烧卖,小馄饨,油氽团子……都是吴苏的特色小吃。
宗枫懒洋洋拨动面前的碗,晨醒的嗓音有点哑:“豆腐脑儿?”
“这边叫豆花。”成茂说,“不太甜,尝尝。”
宗枫摸了把颈侧的纹身,又看桌那头白糯糯的一团。
“那什么?”
“桂花糖年糕。”成茂有点惊讶,“你现在吃甜口了?”
宗枫没回答,琥珀色的眼睇着糕点,若有所思的。
“童子是不把牛街那老师傅搬来了?”
“可不,他不就好那口老点心么。”成茂一口咬下半个烧麦,“刚开始还隔三差五的打飞的回去买,最后干脆把人请来了。败家子,可砸了不少钱。”
“那老师傅家以前是给宫里做点心的,祖传手艺,啧,没的说。”
男人的食指在桌上轻点两下。
“那师傅每天都做?”
“好像吧。怎么,你要吃?”成茂又问了一遍,“你不不吃甜的么?”
宗枫眉梢动了下,不置可否。
“童子现在哪儿呢?”
“新城区。让他送两盒点心过来呗,你小宗爷一个电话的事儿。”
“不用。”宗枫瞟了眼立在门口的行李箱。
“我自个儿走一趟。”
**
下出租车后,商语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马上三点半。
这边人多车也多,她特意提前出发,没想到路上格外顺利,早到足足半小时。
拖起箱子,商语走向街巷深处。
西琅街游客多,到了晚上更是水泄不通,全是来看夜景拍照的。
这里几乎符合所有人对江南的印象与向往:
粉墙黑瓦与缓缓流淌的小河相邻,两岸高悬的大红灯笼在水中映出倒影,书中那“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都在这灯影浆声,游船画舫里了。
滚轮在方石路上不好走,导航提示抵达目的地时,商语舒出一口气。
意外的是,这位拿错箱子的京北人并不在酒店,而是在酒吧。
她有些犹豫地走进去。
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吧台处坐着个一身潮牌的年轻男人,正翘着脚玩手机。
商语试探出声:“你好?”
手机屏上恰巧跳出“失败”,成茂紧皱眉,抬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页烟紫色的裙摆。
视线往上,是旗袍勾勒出的窈窕身姿,和一张工笔画描就的标志小脸。
看得人一瞬晃神。
这片是景区,穿旗袍汉服来玩的女孩不要太多。
可成茂几乎一眼就确定:眼前这姑娘,一定不是游客。
这气质,这韵味,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啊。
来吴苏这么久了,花一样姑娘天天见,可直到现在,他才觉着自己见着了真正意义上的江南美人……
“您好,进来坐啊。”成茂起身招呼,难得的彬彬有礼。
商语没动,唇角微展:“请问,宗先生是在这里吗?”
靠。
这声音。
落地上都能软出一滩水了。
还“宗先生”。
成茂估摸着那位爷要听到这仨字,心尖子都得软一下……
“对,小宗……先生,他——”瞥见女孩身后的行李箱,成茂恍然“奥”出一声,“你是来拿箱子的对吧?”
商语微笑颔首:“对。”
“这儿呢,早给你备好了。”
成茂将行李箱从吧台下推出来:“你怎么来的?我找个人给你送到地方?”
男人在大美女面前总是多殷勤几分的。
可人家并不承情,微笑间,山根那点朱砂痣都透出清冷。
“不用了,谢谢。”
“成,那您慢走啊。”
商语换回行李箱往外走,快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
似乎,不该就这样走了。
是不是该为着这个乌龙,跟对方有个沟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飞机上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齿尖慢慢咬过唇瓣,女孩吸了口气,回过身:“那个——”
“宗先生现在在吗?我方便……知会他一声吗?”
成茂怔了下,点头。
“成啊。”
是他色令智昏了。
确实该说一声。
正要带人上楼,吧台上的手机响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成茂立马接起来,一边对商语说:“宗哥应该回来了,你直接上顶层,那边——”
商语客气道谢,独自走向楼梯。
她从没来过酒吧,更没想到第一次来会是这样的情形。
这间店面在热门商区,独栋老建筑,装潢又极尽奢华,高端程度可见一斑。
二楼是包间和雅座,商语脚步未停,继续往上走。
顶层看起来并不属于公共空间,老房子的古色古香保留下来。
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雕花木门,半掩着。
商语脚步更轻,无声走到门口。
探眼看去,她呼吸一滞。
男人背立在露台上,一条胳膊懒洋洋架着栏杆,向下的指尖夹了一支烟。
抬手衔烟间,他半长的黑发在额前散开,漫不经心的痞劲。
逆光之下,他颈侧的纹身也耀眼。
居然真的是他……
心跳加快之际,一道女声突然响起,轻柔的,甜腻的:“小宗爷,你看,现在怎么样?”
商语一惊,下意识朝门后迈了一步。
随后便看见一个女孩从她的盲区款款走出来。
长发妩媚,身材热辣。
只穿了件吊带裙。
看清之后,商语瞪大眼睛。
——那是她的衬裙。
《西厢待月》
宗枫将两盒点心放到桌上,摸出兜里的手机。
三点半。还有半小时。
他下意识看门口。
银色行李箱不见了。
估计被成茂拎下去了。
眉心拧了下,男人视线移向门后的衣架——他昨晚晾在那边的睡裙,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这下好心办坏事了。
指尖敲了敲精致的包装盒,宗枫很轻地咂了下舌——两盒老点心当赔礼,不知道算不算唐突。
拿起手机正要发消息,“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宗枫撂开手机,“门口箱子你拿——”
骤然收声,男人有些意外地望着门口的人。
是个女人。
穿的比他还要少:一字肩小黑裙掐得腰细腿长,前凸后翘。
——乍暖还寒的天气里,过于热辣了。
开口的声音也隐含媚意:“小宗爷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宗枫觉得这个声音远不如昨晚在电话里听到时惊艳。
“你好。”他颔首,有礼且淡漠,“箱子在楼下。”
正想解释衣架上的睡裙,对方却疑惑“嗯”出一声:“什么箱子啊?”
宗枫神色一顿。
“你不是来换行李的?”
女孩“咯咯”笑出两声:“什么呀,小宗爷,你不认识我了?”
“我们昨晚在楼下见过的。”她边说边走进房间,笑脸明艳,“对了,咱们小时候在京北也见过的啊。”
原来不是。
宗枫唇边无意识翘了下。
“是么。”他往沙发上大喇喇一坐,神色还是淡淡的,“有事儿?”
女孩耸耸肩,笑:“没什么,叙叙旧嘛。”
宗枫扯了下唇角,两条长腿懒散散伸开,一手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来。
——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完全不是待客的意思。
可房里这位千金小姐却不觉冒犯——男人这张俊脸配上漫不经心的拽劲儿,简直让她移不开眼。
她主动挑起话题:“听说,你会刺青?”
咔嚓——
火没打着,男人拇指摩挲火机,慢慢撩起眼皮。
“听谁说?”
“成茂啊,之前他可没少炫耀他背上那纹身,说是他发小纹的,昨天我们才知道是你……”女孩注视着男人的眼,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他眉眼深,瞳孔却浅淡,抬眸之间,诱人深入不自知。
“他们还说你可厉害了,跟不少刺青大师都交流过。我说怪不得呢,成茂那个图案那么复杂,还能纹得那么精致好看……”
她又走近了点,快要站到男人敞开的□□:“我一直都想纹身。”
“小宗爷,你给我也纹一个好不好啊?”
宗枫盯她两秒,哼笑了声,上身往沙发里靠,拉长的脖颈上喉结突兀。
“爷不纹姑娘。”
女孩脸瞬间垮下来:“为什么啊?”
男人将烟填嘴里,空出来的手握了握,指节咔咔弹响。
“我手重,一动姑娘就嗷嗷哭。”
看着那只从手背到小臂都暴起青筋的大手,女孩眼睫颤了下。
“没关系啊。”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弯腰就近沙发上的男人。
——一字肩恰到好处地垂落,露出锁骨和白腻皮肤。
“咔嚓”一声,火苗跳动,女人的媚眼也灵动。
“我不怕疼。”
宗枫睨着人没动,任烟在唇间被她点燃,嘬烟的两颊轻陷。
“真不怕?”
女孩看着男人吞云吐雾的样子,眼神都有点迷离了。
“不怕……”
宗枫眉尖动了下,唇间翕出轻薄白雾。
“那试试?”
“好呀。”女孩莞尔,腰身压得更低。
男人不闪不避,只似笑非笑看着她,一手不紧不慢摘掉嘴里的烟。
下一刻,红亮的烟头忽而转向贴近自己的胸脯——
“啊——”
女孩瞬间从沙发前跳开,花容失色:“你干嘛呀!”
“烟灰都落我裙子上了!”
宗枫游刃有余地收回手,气音笑:“对不住了您。”
他扯过沙发上的背包,砰地一下,一叠硬挺挺的钞票被扔到桌上。
“衣服赔你。慢走。”
“……”
女孩站在桌边没动弹,脸色的怒气转为窘迫,最后变成懊恼和不甘。
幽幽瞪了男人一眼,她很小声:“那,纹身……”
宗枫嗤了声,咬着烟的声音发窄:“妹妹,落个烟灰你都叫唤,就甭跟我闹了,成么。”
“……”
“你不都问问我想纹什么吗?”女孩有点恼羞成怒,语气也咄咄,“别是我的图案太复杂,你怕自己纹不出来吧!”
宗枫轻呵出一声:“没人告诉你规矩?”
女孩愣了下:“什么?”
男人掀起眼皮睇她。
“纹什么,我说了算。”
“啊?”女孩惊呆了,“哪有这样的规矩!你是纹在我身上,怎么能……”
“放心,纹不到你身上。”
宗枫乜她一眼:“我很挑人的。”
“……”
耐心告罄,他起身往露台走,声音也冷下来:“慢走不送。”
“……”
身后半天没有动静,宗枫也不在意,兀自倚在栏杆上。
凭栏之下,西琅街的游客人来人往。
看见桥边穿旗袍拍照的女孩,男人眼睫动了下,摸出手机。
差十分四点。
正要回拨昨晚那个号码,背后突然响起声音:“小宗爷,你看,现在怎么样啊?”
应声回眸,男人一下定住。
“谁让你穿那个的?”
他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可听的人就是莫名心下一凛。
女孩一下就慌了,她低头看了眼刚换上的吊带衬裙,又看门后的衣架:“我,我看就挂在那,还以为是纹身时可以换的……”
露台上的男人直勾勾看着她,眸色又冷了几分。
“你,以,为?”
他的反问合上走近的步伐,一字一句,重重踩在地板上。
女孩吊带下的肩颈一哆嗦。
她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的年轻男人并不只是浪荡公子哥,他身上这种不怒自威,常居上位的压迫感,和那些游手好闲的二代们完全不同……
指尖掐住燃过一半的烟,男人拇指狠狠一捻。
火星簌簌而落。
“脱。”
他沉声:“立刻,马上。”
说完他便背过身。
身后一阵手忙脚乱的窸窣。
没一会儿,高跟鞋声离开房间,往楼下的侧门去了。
宗枫回头,看见那件藕粉色的衬裙又回到衣架上。
茶几上的钱还在。
他皱起眉,弯腰抄起那叠钱,快步下楼。
酒吧里没客人,无所事事的老板正挂着耳机打游戏。
宗枫走过去,拿钱在成茂后脑勺上拍了下。
成茂正想骂,扭头就看到一摞钞票。
“嘿,我爹前脚停我卡,财神爷这就来了?”
宗枫没心情跟他贫:“昨儿在你这儿喝酒的,戴一蛇头链那姑娘。”
成茂眨眨眼,“啊”出一声:“林雨佳?”
宗枫并不在意她姓甚名谁,直接将钱撂吧台上。
“这还给她。”
“啊?”成茂有点懵,“怎么回事儿啊这?”
宗枫没回答,视线定在酒吧门口。
银色的行李箱立在门槛后,拉杆伸长在半空。
男人眼睫动了下。
“这我箱子?”
“啊,人刚来过,换回来了。”成茂回答,“你没看着啊?大美女一个!”
宗枫没作声,长腿跨过门槛往外走。
驻足于路边,男人发和眸都被阳光染成金褐色。
视线眺过熙攘长街。
佳人不见。
**
出租车刹停在巷口。
等了片刻后排也没动作,司机回头提醒:“到了。”
商语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推门下车。
“谢谢。”
拉着行李箱回家,她特意选了人少的小巷走。
东仪路和西琅街一样,也是游人众多的商业景区,但这边游客主要集中在临河主街道,两侧支巷保留原貌,很多依旧是当地人的私房,其中也包括商语家的老宅子。
老宅的特色便是烟火气重,熟人多,还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老邻居。这会儿,阿婆阿爹们正在河边闲聊,柳下乘凉,见着她都热情打招呼,一会儿夸她更漂亮了,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登台。
商语客气笑着,用吴苏话一一回应。
走到家门口,院门虚掩着,推开却不见人。
“爸?”商语边往里走边唤道,“我回来了。”
无人应声。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砂锅里小火煨着骨头汤,晚餐已经都备好菜就等下锅了,有她爱吃的松鼠鱼,也有妈妈喜欢的樱桃肉。
商语没上楼,在客厅打开行李箱。
里面乱得一塌糊涂,还是她装箱时的样子。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商语把睡裙,内衣等贴身衣物从箱子里捡出来。
一把全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被扔掉的衣服,她慢慢呼出一口气。
心头的郁结似乎消解了一些。可不知为什么,挥之不散的画面又在脑中浮现:
露台上英俊风流的男人。
以及他房里的,宽衣解带的女孩……
商语不清楚那是什么情况。
看到那个女孩后,她便逃一般离开了那间酒吧。
不过,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还衣衫不整的……
越想心里越闷,又莫名腾起一阵火气:她的衣服,怎么会跑到别人身上去?
他凭什么随意动她的东西?
轻浮。
浪荡。
登徒子……
商语唇瓣无声动了动,绷着小脸继续收拾行李箱。
刚拿出那盒从京北带回来的糕点,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回来了。”
商语回头,看见邵知弦立在门口。
一袭传统长衫,明显刚从评弹馆过来。
“什么时候到的。”他问,“怎么没给我说,我好去接你。”
“我刚到。”商语刻意略过他后半句话,又问,“爸呢?”
“馆里有点事,他过去看看。”邵知弦走进客厅,一眼看见垃圾桶里的东西,“衣服怎么了?”
商语噎了下:“太脏了,不好洗,我就……”
这借口有些拙劣——她扔掉的衣服看起来没半点污渍。
邵知弦淡淡瞟了眼,只道:“那就再买新的。”
“扔外面去吧,免得妈回来看见又说你。”说着他拿起装满衣服的垃圾桶。
瞥见最上面的两件内衣,商语连忙接过手:“我来。”
邵知弦动作顿住,抬眸睇女孩。
商语眼睫颤了下,随即压低视线往外走。
扔完衣服,她正好碰上从评弹馆回来的爸爸。
父女俩聊了几句商语去京北的事,商奕便一头扎进厨房炒菜。
等到餐桌陆陆续续被摆满,邵一岚也风风火火地进了家门。
她这次在沪城谈成了生意,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一坐下便说个不停。
他们家是比较少有的女主外男主内模式:邵一岚娘家三代从商,到她这辈生意才算真正做起来,原因无他,邵一岚为人精明又强势——这样的性子,与出身评弹世家的商奕倒是互补。
结婚这么多年,邵一岚多数时间都在外忙生意。老婆越赚越多,商奕和老母亲就一心守着评弹馆,教邵知弦评话,带商语弹词。
前几年老太太搬去了养老院,商语也上了大学,评弹馆的演出主要靠父子俩登台。
“来,多吃点。”商奕给老婆夹了一块樱桃肉,又拿过她的汤碗,“回家了就好好补补,明天有什么想吃的?”
邵一岚摇摇头,放下汤匙。
“明天不行哎,明晚我和杜姐还有个局——哎你们知道不啦?”
她话锋一转,很兴奋:“宗盛家的公子来吴苏嘞!”
“……”
商语和邵知弦对商场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兴趣,只沉默着喝汤。
最后还是商奕接上话:“谁家?”
“京北的宗盛集团啊。”邵一岚敲了下桌子,重声,“首富家的!”
商语筷子顿了下。
“京北”二字,无端拉扯她神经。
“他们家也怪,酒店商场什么的开的到处都是,偏偏吴苏没的。现在看这意思,是打算来咱们这了?那敢情好呀,我们这些小虾米跟着也有的赚的……”
没人搭话,邵一岚自己也能说得兴致勃勃:“不知道他们少东家怎么样,我们压根见不着人哦,他们那圈子,没人根本搭不着——”
她停下话头,目光忽而转向商语。
“囡囡,你记不记得方叔叔家的然然妹妹?”
商语恍惚:“唔?”
“她哥哥明天过生日,说要开派对。我跟方叔叔说好,你跟上然然,也过去一趟。”邵一岚托出自己的意图,“她哥哥好像跟京北那边的挺熟,估计那个少东家明天也会去,你帮妈妈去看看,好不啦?”
这圈圈绕绕的关系,商语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何况她跟什么然然压根不熟。
“我明晚……要去暗香园。”
商语发觉自己扯起瞎话来已经不用打草稿了:“段筱宁表演评弹的同事请假了,我,我答应她帮忙顶一下……”
邵一岚立刻拉下脸:“小姐,你分分轻重缓急好吧,评弹哪个不能弹?明天那边只有你们年轻人好去的,妈妈都快急死了,你都不能帮帮忙的?”
商语眉间的朱砂痣皱起来:“我……”
“我去吧。”身旁的人替她开了口。
“也不用找方叔。”邵知弦夹过一筷子松鼠鱼,放进商语的小盘中,“他儿子我认识,我直接跟他联系。”
“你认识?”邵一岚脸色转晴,“哎哟你早说啊,那不就好办了……”
话题被转开,商语垂眸看着盘里的鱼肉,半天没有动作。
不算愉快的一顿晚餐结束,邵一岚离开老宅回新区的家了。
商语推脱着没跟妈妈一起回,自己上楼进了卧室。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窗外,一袭青绿长衫的男人正徐步穿过小巷,向评弹馆的方向去。
他本就一身文雅气,穿评弹的演出服比常服还要熨贴好看。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邵知弦停下步来。
望着他拿出手机摁了几下,商语便听到自己的微信响起提示音。
【你跟妈说要去园林表演,是真的吗?】
商语在对话框里敲出“只是临时帮人顶一次”,还没回过去,对面就又弹来一条消息:
【需要钱的话给我说。】
紧随其后的,是一笔八千块的转账提示。
“……”
商语落下胳膊,在心底叹出口气。
太别扭了。
自从爸妈将那样的事提到面上来,他们兄妹,不,这个家对她来说就变了样。
但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是家人。
逃不掉,也躲不开……
重新抬起手机,正纠结回绝的措辞,屏幕上忽而跳出来电。
一串陌生的号码。
归属地京北。
商语指尖一抖,摁下接通键。
《声声慢》
是夜,西琅街最热闹的时候。
小河两岸,红灯笼准时亮起,摇橹船吱吱呀呀划水而过,船尾的老伯用吴苏话放声歌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城里有园林,城外有水乡……”①
露台之上,男人斜靠栏杆,眸色沉沉地盯着被挂断的手机页面。
通话时间两秒。
他甚至还没“喂”出声。
手机在掌中慢悠悠转过一圈,宗枫再次摁下号码。
很快,听筒里传来声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稍后再拨,听到的依旧只有机械女声。
宗枫摸向脖侧的手顿住。
这是……
把他拉黑了??
“……”
目光慢慢转向衣架上的丝裙,男人呵出一声。
气笑了。
楼下忽而响起一阵哄闹。
几个年轻女孩正围着一个卖簪子的商贩挑饰品,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
舌尖在颊侧顶了一圈,男人眉心拧起来。
突然就有点烦。
大步跨进房,他将茶几上的点心盒扫进垃圾桶。
摘掉衣架上的吊带裙,男人的动作顿了下。
而后一扬手,将布料撂进空荡荡的衣柜。
-
翌日清晨,一场小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午后雨停没多久,吴苏城又被阳光照遍。
蓝色帕加尼从地库驶出,招摇一路,最后停在一家湖景餐厅前。
扬手将钥匙扔给门童,男人扫了眼富丽堂皇的门面。
“就这儿?”
“就这儿。”成茂抬手点了下招牌,“知道你小爷要来,人特意把生日宴从会所搬这儿来了,船宴包场招待您!”
宗枫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唇边。
“折煞我了。”
成茂也笑笑,正想继续贫,忽然觉摸出不对劲儿:这小爷,以前可从不搭理八杆子打不着的人。
上杆子攀他的当然很多,可他生性散漫,又在国外自在惯了,交际从来只看心情。
还有,他平时其实是挺低调一人,这次来又是开超跑,又是在酒吧里起高调,就很反常……
正腹诽着,餐厅老板亲自出来迎他们上船。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氏小爷大驾光临,寿星自觉很有面子,珍馐美味流水一样地往船上搬。
为了迎合贵客的口味,除过各式各样的苏帮菜,京北的烤鸭,爆肚儿,甚至炸酱面也都上了桌。
没一会儿,船又开了两条。吴苏城里的富贵人,仿佛都聚船上来了。
——也是,谁不想搭上首富这条大船呢。
除了各家的公子千金,最近挺有流量的几个小明星也来了。
坐下来一比人们才发现,不管是身形还是颜值,主位上那位爷的脸,比男明星还要更胜一筹……
两番推杯换盏后,宗枫给寿星送出块国内买不到的运动表。
成茂知道人这是想撤了。打开始这位爷兴致就不怎么高,桌上的菜不怎么动,搭话的姑娘也不正眼瞧。
“再坐会儿呗,节目还没上呢。”成茂低声劝着,一边朝湖里示意,“瞧见没,人特意给你备的戏台子。”
宗枫望向水中央的戏台,琥珀眸虚眯了下。
“演哪出儿啊?”
“昆曲,也是他们这儿特色。我刚来的时候听过一次,挺有意思。”成茂摇头晃脑道,“唱的词儿嘛,听不懂。不过那小嗓子是真好听,啧,一唱三叹的。”
宗枫眉梢挑了下,没吭声,两腿慢悠悠叠起来。
真就留下来了。
更稀奇了。
成茂心里讶异:这在国外过惯洋活儿的主,什么时候对戏啊曲的有兴致了?
“瞧那位——”成茂向下面一桌示意,“就那哥们儿,听人说也是个角儿。”
宗枫淡淡偏了下视线。
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一桌花天酒地的公子哥里,混进去个一身书卷气的年轻男人,颇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成茂继续:“他家好几代都是角儿,以前可有名了,唱的什么,那叫什么来着——”
正说着,水上戏台的灯光亮起。
衣袂飘飘的花旦粉墨登场,身段和扮相都是一等一的。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这一开口,外行人成茂都能听出这绝对是个名角儿。
余音绕梁,不过如此。
他斜眼看身侧。
主位上的男人面无波澜。听着听着,眉头还皱起来了。
“没那感觉。”
“啊?”成茂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感觉?”
无人回应。
一曲唱罢他再扭头看。
主位只余一盏茶。
-
指节拨弄出“咔嚓”一声,男人指间燃起红点,用烟草驱散酒意。
交际局中提前脱身,他没叫车也没回酒吧,只漫无目的地独自逛荡。
瞎几把晃了半天,宗枫也不知道脚下到底是什么地儿。
只瞧着大路变成小巷,灯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
灰瓦白墙上大门对开,是园林的入口。
走近了,他看清立牌上的宣传标题:夜游暗香园。
盯着看了几秒,“暗香园”三字,慢慢和记忆里的某张老照片重合——
巧了么不是。
这正是他在娘肚子里游过的那园子。
这下真来了兴致,宗枫掏出手机扫码买票。
正要进园,他目光猛地顿住。
门后,一抹烟紫色一晃而过。
——像紫藤花在月色下的虚影。
又像,他曾在拿错的行李箱中见过的裙摆。
**
走进园林,商语的心情不由明朗。
以前上学时,她就总来暗香园。吴苏园林众多,她偏爱这最小的一座。
喜欢它一步一景的楼台亭阁,喜欢它每个时节都美得各有特色。
开春后,游客明显多了不少。
正是江南好时节,园中的玉兰将落,紫藤花便开遍。
走过砖雕门楼,穿过通幽小径,商语推开一间厅堂的木门,看见一身舞衣的室友正在休息。
“呀,你怎么来了啊!”看见商语,段筱宁很惊喜。
暗香园的这个夜游演艺活动很受游客欢迎,表演节目全都是吴苏的特色:昆曲,评弹,苏剧,古琴,昆舞,笛箫等。
节目时间不长,胜在园林夜景加持,氛围感和体验感都不错。
游客一波波来,演员们一晚上车轮似地演。
“商商,我腰都快断了……”段筱宁接过商语带来的奶茶,趁机再在旗袍美人怀里撒个娇,“你怎么来了呀,不说这两天在家吗?”
商语一下不知道怎么说,咬着吸管陷入沉默。
段筱宁叹出口气,抬手摸了摸室友旗袍上的一字扣。
“你现在跟你哥单独呆一块,是不挺别扭的……”
女孩垂下长睫。
“我和我们家所有人现在都很别扭。”
“是啊,要和一起长大的哥哥结婚,你爸妈不就……”瞥见商语的脸色,段筱宁不往下说了。
女孩沉默地看向雕花木门,小脸微微绷起来,薄肤吹弹可破。
“我也不明白我爸妈怎么想的。”
“嗯……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我觉得,你爸妈其实也在为你考虑。”段筱宁小心翼翼措辞道。
“你看,你们家条件这么好,你又这么漂亮,这么有才华,我要是你妈,肯定也舍不得你嫁个一般人啊。万一碰见个渣男,后半辈子可就受罪了!那不如在自己家呆一辈子,一直衣食无忧,有人疼有人爱的……”
“退一步说,你哥的人品,外貌,家境,哪一样不是万一挑一的。”她拍了拍商语的胳膊,“诶,你还记得他陪你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好几个女生管他要微信吗?”
商语嗔她一眼:“你要觉得他好,你给我当嫂子啊?”
“我一万个愿意啊。”段筱宁笑道,“问题你哥看不上我呀!”
“这么多年,你哥也没谈过吧?你说他是不是……”
女孩抗拒偏过头。
“我只把他当哥哥。”
段筱宁点头表示理解:“从小一起长大,就没有对异性的心动感了。但实际上你们又没血缘关系,连姓都不是一个。对了,你户口是不还挂在亲戚家——”
话还没完,前面就有人喊她去表演了。
段筱宁把奶茶塞进商语手里,急匆匆去前厅跳昆舞了。
一曲跳罢,人很快回来——没有刚才无精打采的蔫样,整个人都眉飞色舞的。
“商商,我给你说——”段筱宁压低激动的声音,“我刚看到一大帅哥!”
商语已经习惯了颜控这幅模样。
“是么。”
“哎呀真的是大帅哥!”段筱宁不满室友的反应,“一眼看过去就帅得耀眼那种,个子很高,小头小脸的,还是个倒三角,简直跟明星一样!”
商语有点无语:“你是不是又连人脸都没看清啊……”
段筱宁也不否认:“他脸绝对好看好吧!然后头发是那种稍微长点的——”
她抬手在脖间比了下:“我还是第一次在三次元见男生留这种发型,以前觉得男生头发长点就邋遢,但那个帅哥留长点就特别有气质,像金城武年轻时候,还像日本的那个谁来着……”
“我还没跳完他就走了,唉,咱跳的,估计帅哥看不上……”
商语眼中微晃,出了神。
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浮现而出:一样的身高腿长,一样半长不短的发型,贵气又痞帅的气质矛盾又独特。
下一刻,商语又在心里哂了下:她不也是连人脸都没看清么。
一场连萍水相逢都不算的乌龙。
一个徒有其表的浪荡子。
电话她都拉黑了,怎么又想起来了呢……
不远处,偏厅突然一阵骚动。
段筱宁抻长脖子看了看,皱起眉。
“我去看一下。”
再回来时,她有点气喘吁吁的:“商商,救个急!”
她朝偏厅示意:“我们表演评弹的姐妹不舒服上不了台了,你能不能帮忙演一下啊?”
商语一下子愣住:“……啊?”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用来搪塞父母的借口,居然真的应验了?!
“她大姨妈疼得刚差点晕过去,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你帮下忙,好不好嘛?”段筱宁晃了晃她胳膊,“就剩一场了,很快的。”
商语有点犹豫:“我不知道这边的表演曲目是什么啊……”
“你肯定会!”段筱宁直接拉上人往前面走,“没你们平时那么复杂。”
到了偏厅,商语见到表演评弹的那个女孩。她的痛经看起来真的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没有,额上都沁出一层薄汗。
“弹唱就行,一般都是比较耳熟能详的曲子。”女孩气若游丝地跟商语解释,“像《秦淮景》,《声声慢》,《花好月圆》这些都可以……”
她顿了下,抬头看商语时眼睛有点红:“麻烦你了,谢谢啊。”
“没事。”商语柔柔道,“你好好休息。”
她拉开身侧的小挎包,先从夹层里取出一片暖宝宝递给痛经的女孩,又在包底摸出一根簪子。
——素净的木簪,簪头雕刻一朵盛开的桔梗花。
齐腰的青丝被娴熟挽至脑后,女孩那张素净清丽的小脸完全露出来——不施粉黛,反而越发清冷。眉间朱砂痣是她唯一的装点。
有人来催上台了,商语拿过演员的琵琶,快步往前厅走。
即将要登场时,她又顿了下,步伐放缓——再急,也不能失了该有的仪态。
这是园林最后一轮表演。夜色渐深,观众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正抱怨着,就见一抹烟紫色从屏风后徐步而出。
很年轻的女孩子,气质却非常古典脱俗——芙蓉面,细柳腰,软缎旗袍勾勒出极阴柔的曲线,不暴露,不张扬,每一步都尽显端庄雅韵。
她抱着琵琶徐步而来,仿佛穿过最漫长的时光,让人看到这座园林百年之前的光景。
刚才还要退票的游客全都不说话了。
看呆了。
商语在椅子上坐定,脆脆细臂摆好琵琶,纤纤十指拨弄琴弦。
嘈嘈切切的前奏过后,她唇瓣轻启:“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②
女孩一开口,就有人倒抽了口气。
太好听了。
娓娓道来的吴语,酥进骨头的软音。
就算不明其义,只要琴动声响,听的人便能感受到传统艺术的魅力。
原来,清音雅乐竟然如此美妙。
原来,这就是江南。
一把琵琶一把嗓,便能唱进所有人心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②
吴歌婉转飘到回廊上,引得很多没看表演的游客也纷纷驻足。
宗枫动了动脖子,懒洋洋地从石凳上起身。
这园子小,没几下就逛完了。
那些戏啊舞啊的,他这个俗人也赏不来。
意兴阑珊。
晃开长腿往出口走,刚出水阁,男人突然刹住脚步。
不远处有人在唱歌。
歌声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
——不然怎么可能悠扬又缥缈,陌生又熟悉:
“长发引涟漪,白布展石矶
河童撑杆摆长舟渡古稀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②
男人眸光猛跳了下。
思绪未定,脚下已经再次迈开。
循声而去。
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手机里咿咿呀呀的吴侬细语。
是引他坠入江南梦的醉里吴音。
魂牵梦绕,不知所起……
穿过长廊,绕过山池,很快到表演的厅堂。
闻声而来的人早不止他一个。
敞开的木门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踮脚探头往里看,不少人还举起手机对着拍。
仗着身高腿长,男人的目光越过排排脑顶。
古色古香里,灯火阑珊处,低眉浅唱的女孩面若桃花,身裹旗袍。
长长的下摆垂至脚背,是与歌声一样温柔的淡紫色。
真的是她。
很快,琵琶声停,女孩微微一笑,起身鞠过一躬。
四周同时响起掌声与呼声——赞叹的,满足的,意犹未尽的。
烟紫色的裙摆消失在屏风后,宗枫眼眸随之一晃。
如梦如醒。
想要往里进,可往外撤的人群泄洪般将他冲得更远。
直到游客快散尽,男人才进到厅堂。
哪儿还有人影。
“诶,大爷——”宗枫转向刚进房的工作人员,“刚表演那姑娘,您瞧见哪儿去了吗?”
“桥?”手拿扫帚的老大爷瞪着他,一手指门外,“桥在外面!”
“……”
男人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京腔,耐着性子放慢声音:“是姑娘——就刚才表演的那个。”
“表?”老大叔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腕,嘟哝,“我没戴表……”
“……”
宗枫抬手抹了下鼻尖,气笑了。
跟耳背的大爷道过谢,他扭身走出厅堂。
人似乎一下就走光了,月色为园林拉上静谧的帷幕。
男人在月下站定,垂低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整片阴翳。
盯着厅里的那面屏风,他慢悠悠掏出手机。
拨过去才响一声,成茂就接起来了:“哪儿去了啊你?一声不吭就——”
“问你个事儿。”宗枫打断他,两眼依旧盯着倩影消失的地方,“暗香园这边儿谁——”
他戛然而止,园林的静默却依旧被划破。
女孩的说笑声飘过湖面,和月光一样零碎落地。
宗枫眼睫动了下,立刻跟上去。
“哪儿?什么园儿?”成茂在手机里叫唤,“嘿怎么话说半截啊你!”
“回头说。”
撂下三个字,男人已经到了湖对面。
四周重归静默,人又不见了。
视线潦草扫了圈,他看见角落里的圆洞门。
穿过那扇门,也就从古典园林回到了烟火小巷。
——吴苏没有夜生活,巷里空无一人,只剩几盏暗昧路灯,以及墙边统一停放的电瓶车。
男人眉心狠拧了下,很轻地咂了下。
无奈又不甘。
伸手摸了把脖侧的纹身,他晃开两条长腿往外走。
刚到岔口,身后突然响起滴滴两声。
“麻烦借过一下!”
宗枫下意识偏头。
被车灯晃花了眼。
电瓶车的声音从旁边驶过。他隐约看见开车的是个姑娘。
醒目的,是她脸上浓郁的舞台妆。
——以及车后座那抹烟紫色。
“咔”的一声,商语扣紧安全帽。
似是察觉到什么,她蓦然回头。
一朵紫藤花拂过她裙摆,飘然而落。
落在男人的脚边。
也落在,他们相交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