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纪山听到自己二嫂这么一叫，狠狠得冲着来娣龇了龇牙，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鼻孔朝天，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领着一帮虾兵蟹将又走了。

江南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避讳，陈二妹就在场上，敞开怀给小囡喂奶。来娣走过去，与楼家的众人打了招呼。

楼纪山的大哥楼纪宝笑道，“来娣，今年你姆妈怎么这么大方，都舍得给你做新衣裳啦？”

陈二妹的男人楼纪法接口道，“嗐，三麻子家这一春天，光是卖小猪就挣了三四百块呢，现在又成了东头港的第一富人了，能不给大功臣奖励一下吗？对吧，来娣？”

来娣有些啼笑皆非，这就是传言的可怕，明明自己家的小猪只卖了两百零三块钱，到了楼纪法这里就成了三四百块了，还什么又成了东头港的第一富人。要是阿爹晓得了，怕是又要急得觉都睡不着了。

正在将碗筷往竹篮里装的兰芳婶正色提醒他们，“你们说归说，可别牵涉人家小丫头。章梅英那个浑怂，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又狠得下心下辣手！”

楼纪山的姆妈也看了一眼两个儿子，“能闲在这里瞎磨牙，这是吃得太饱了？没事就帮着打咬正，省得农忙时来不及！”

咬正就是江南人用来捆稻麦捆子的草绳，因为打时需要将两股稻草拧成一个圈，打一个绳节，看起来像是那两股稻草一咬一合，因此得名。

楼家两兄弟有些意兴阑珊，来娣则比他们更加尴尬，可又不得不开口解释，“没有这么多，我家小猪就卖了两百块钱，可我阿爹前一阵去了一趟县城医院，就花了五六十块了！”

其实，阿爹这次的药费也就三十多块，可来娣一直牢记不要让别人惦记上，就主动将之翻了倍，以此告诉外人，那些钱并不经用。

只是说到后来，想到那些钱是真的不经用，也不知道能帮阿爹维护多久的生命，又真的难过起来。

楼纪山的姆妈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又冲自己儿子瞪了一眼，“看你们干的好事！”

兄弟俩更加尴尬了，好在小星星似乎饭量不大，就这么几句话之间，她就吃好了。陈二妹站了起来，将小囡交给自己婆婆，“走，来娣，我们来量尺寸！”

陈二妹很珍惜自己的兼职工作，给来娣量得很仔细，量了前胸，还要量后背，“小丫头，你想要个什么式样？什么领子？”

这个问题问了也白问，来娣能晓得什么式样？她只想衣裳能将胳膊和腿都盖住就行了，哪里还敢有其他要求？

默不作声的素娥婶已经拎着竹篮去洗碗筷了，兰芳婶留下来将桌子往堂屋里搬，听到陈二妹的问题，忍不住说道，“她能晓得什么式样？你就给她裁个普通式样就行了，可别裁得怪里怪气的，到时候章梅英要是不满意了，又是一顿打。”

陈二妹一边摆弄着皮尺，一边反驳道，“就是因为章梅英那个小气鬼，才要把样式做好啊！阿嫂，你想，她五六年才舍得给小丫头做一次衣裳，要是式样做得不好，不是要难看好几年？”

来娣赶紧说道，“没事，阿婶，我不怕难看的，你随便给我裁一下就行了。”

陈二妹将嘴里念念有词，将那些尺寸记了一遍，才说道，“你家有这么多布，怎么不干脆给你多做一套？看你身上这套破的，叫花子也比你穿得好吧？”

“叫你帮着裁剪，你裁剪就是了，多什么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家里的情况。”这次开口的不是兰芳婶，而是抱着小星星的楼纪山姆妈。

“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姆妈，你不晓得，三麻子说，就给她做一套夏衣就行了，短袖短褂。我还以为是她家布票不够，可你看，这么多布呢，差不得得有半匹呢，怎么就舍不得给她做一些呢？”

“三麻子家都是章梅英做主，怕是章梅英不舍得吧。你也别在这里挑事了，赶紧帮着她裁吧，三麻子还有多少日子都不晓得，章梅英节省一点，也是正常。”说着，楼纪山姆妈又劝解来娣，“丫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年穿着正好，明年就成了吊脖鸡了。别听你阿婶瞎说，你姆妈不给你多做，也是怕浪费。”

来娣原本要求就不高，点头附和，“嗯，我晓得的，阿奶。”

陈二妹拿出来娣家的布料，摊在另一张还没搬回去的桌子上，嘴里还在愤愤不平，“这么多的布呢，这么多呢！”

不过，她再是愤愤不平也是白搭，姆妈就只同意给来娣做一套，她不能擅自做主。

洗好碗的素娥婶拎着篮子回来了，兰芳婶赶紧上前帮忙，嘴里却不放过陈二妹，“快剪你的吧，别多事！”

陈二妹拿起剪刀，又停了下来，问道，“来娣，要不，我给你裁一套会变样的衣裳，怎么样？”

“什么是会变样的衣裳？”来娣忍不住问道。

兰芳婶却急得叫起来，“二妹，你可千万别瞎裁，你上次裁的什么裙子，你穿得出去么？”

关于陈二妹的裙子，来娣也晓得一些。劳动节那天放假，陈二妹回娘家时，正好娘家村上放电影，回来后就对里面的漂亮衣裳念念不忘。

楼纪山姆妈是个开明的婆婆，晓得这个三儿媳因为爱琢磨衣裳，挣了好些外快和小伢的零嘴，便也不阻拦，还将陈二妹的那份布票给了她。条件是，随便陈二妹怎么做，反正就这么多布票，做坏了，今年就没有新衣裳。

结果，陈二妹给自己做了一条什么裙子，来娣没有见过。但是，束征平说，风一吹，陈二妹的大腿就露出来了，所以楼纪法不允许她穿出去。

陈二妹却笑着诱惑来娣，“小丫头，我给你裁个短袖，另外再给你裁两个长袖子。这样，夏天时你就穿短袖，到秋天时，你把短袖拆下来，把长袖子缝上去，不就又是一件了吗？”

来娣很是心动，她确实缺的不止是夏衣，还有秋衣。